熊本藤原那场规模不大、却足以震动东京地下格局的小型答谢宴,在满箱黄金的刺目光芒和五亿支票带来的窒息感中,仓促却又无比郑重地落下了帷幕。
然而,这场宴会的结束,绝非风波的平息,它更像是一道闸门被猛地提起,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更为汹涌湍急的暗流。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在夜幕的掩护下,露出了它森然的獠牙。
宴席撤下,残存的茶香与金条那冰冷金属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厅堂内凝重的空气并未因客人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更加粘稠。
熊本藤原没有过多寒暄,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唐文和司小夏身上,那眼神复杂,既有不容置疑的承诺,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黑暗世界的疏离——他深知这两位来自龙国的年轻人,与这片泥沼有着本质的不同。
“唐先生,司小姐,”熊本藤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二位的恩情,松山组铭记于心。眼下二位需回国备赛,我熊本藤原不敢强留。”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极低,这是对恩人的尊重,也是对座上宾身份的初次践行。“我已安排妥当,确保二位一路顺畅无阻,安全回去。”
无需更多言语,两位身着深色西服、气息沉稳如磐石的家丁无声地出现在唐文和司小夏身侧。
他们的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精准与恭敬,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护卫力量。
唐文面色沉静,目光在熊本藤原和他怀中沉睡的千代子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致意。
司小夏则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箱依旧敞开的、散发着诱人又令人心悸光芒的黄金,以及上面那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支票,在两位家丁的引导下,与唐文一同,迅速而安静地消失在通往宅邸后门的回廊深处。
他们的离开,带走了宴席上最后一点与光明世界相关的联系。
送走至关重要的恩人,熊本藤原身上那仅存的一丝温和气息瞬间消散殆尽。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沉睡的女儿。
千代子的小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苍白而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轻浅。
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刻正安稳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熊本藤原用下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女儿的额头,那动作充满了野兽舐犊般的温情。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外被深沉夜色笼罩的庭院时,眼底的温柔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种足以让地狱之火都为之黯淡的冰冷暴戾所取代。
他不再停留。
抱着千代子,熊本藤原迈开大步,径直向外走去。
等候在玄关的心腹干部立刻撑开一柄宽大的黑伞,为他遮住眼光。
黑色的高级轿车如同蛰伏的巨兽,引擎发出低沉压抑的咆哮,车门无声滑开。
熊本藤原抱着女儿坐进后座,车子立刻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松山组真正的心脏地带——那座位于东京湾畔工业区深处、外表毫不起眼却壁垒森严的总部大楼——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飞速倒退。
熊本藤原的脸庞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如同冰冷的石雕。
他一手稳稳地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指间那枚象征着绝对权柄的鹰头戒指,鹰喙的锐利边缘仿佛能割破空气。
与此同时,松山组总部的地下集结场,早已化为一片沉默的、压抑着滔天杀意的黑色海洋。
这里并非正式的议事厅,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机油和混凝土气息的地下空间,原本可能用作仓库或停车场。
此刻惨白的日光灯管高悬,将下方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也抹去了所有温暖的色彩。
空气冰冷而凝重,弥漫着金属、皮革和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汗味。
人员早已集结完毕。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钢铁浇铸的森林。
最核心的,是松山组本部的精锐。
他们统一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立领制服,沉默地列成数个整齐的方阵。
每一个人都像钉子般钉在原地,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如刀锋,直视前方虚无的空气。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漠然与绝对的服从。
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随身携带的武器。
他们是松山组的骨架,是熊本藤原意志最直接的延伸。
环绕在本部方阵周围的,是来自松山组旗下各个分会的骨干力量。
新宿的、涩谷的、品川的、横滨的……这些平日里在各自地盘叱咤风云的头目和他们的得力干将,此刻都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如同归巢的猛禽,安静地汇聚于此。
他们的穿着不如本部统一,有的穿着深色西装,有的则是夹克工装,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和血腥味。
眼神交汇间,是无声的确认和同仇敌忾的默契。
他们代表着松山组盘根错节的庞大触角,此刻所有触角的力量都被强行拧成了一股。
整个空间里,人数足有数百。
却静得可怕。
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如同压抑的风箱。
只有皮靴偶尔在地面轻微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只有武器、钥匙链或金属扣件在静止中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叮当声。
这声音在死寂中扩散,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惨白的灯光下,是数百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但眼神都同样冰冷,燃烧着一种被压抑的、即将爆发的怒火和嗜血的渴望。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个将他们召集于此的人,等待着那个将指引他们宣泄这股积蓄了整整一周的狂暴力量的人。
过去七天的屈辱、被试探的愤怒、对组织未来的忧虑,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杀意,在这片地下空间里无声地发酵、膨胀。
然而,在这片几乎凝聚了松山组全部核心武力的黑色海洋中,却存在着一个极其刺眼、令人无法忽视的空洞。
震天会。
这个松山组麾下以战斗力彪悍、行事最为激进暴烈而闻名的分会,其成员的位置,空空如也。
没有他们标志性的、带着红色闪电纹章的臂章,没有那些桀骜不驯、眼神如同野兽般的面孔。
那片区域,只有冰冷的水泥地面和惨白的灯光,像一块丑陋的疮疤,印刻在整齐的队列之中。
其他分会的成员,目光扫过那片空缺时,眼神会变得更加阴鸷,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或深切的忌惮。
震天会的缺席,本身就传递着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背叛,或者,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内部清洗。
这无声的空缺,比任何喧嚣的挑衅都更具压迫感,预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其烈度将远超外敌。
当总部沉重厚实的合金大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缓缓向两侧滑开时,所有列队的人,身体都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穿过,瞬间绷紧到极致。数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向门口。
雨夜的湿冷空气涌入。
熊本藤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抱着沉睡的千代子,步伐沉稳如山岳,一步步踏入这片由钢铁、杀意和沉默构筑的海洋中心。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极地寒冰,缓缓扫视过眼前这片为他而凝聚的黑色力量。
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被冻结,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走到临时搭建的、略高于地面的指挥台前,停下脚步。
一名心腹干部立刻上前,动作轻柔至极,如同接过易碎的圣物,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千代子从熊本藤原的臂弯中接了过去,迅速退到后方严密的保护圈内。
怀抱一空。
熊本藤原缓缓转过身,独自面对着眼前这片沉默的、充满毁灭性能量的黑色浪潮。
他微微抬起头,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指间的鹰头戒指,在惨白灯光下,骤然爆射出一点令人心悸的、冰冷刺骨的寒芒。
整个地下空间,落针可闻。只有他沉稳、冰冷、如同宣告最终审判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轰然响起,撞向四周冰冷的墙壁,激起阵阵无形的杀意波涛: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