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本千代子回来,这七个字所蕴含的意味,在松山组庞大阴影笼罩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过去的一周,这座城市的地下血脉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危险而贪婪的毒素,随着松山组首领熊本藤原掌上明珠的失踪而暗暗沸腾、膨胀。
如今这骤然回归的平静,并非风暴平息后的安宁,更像是猛兽舔舐利爪时,那令人脊背发凉的短暂死寂。
过去那整整七个昼夜,对熊本藤原而言,是从地狱深处缓慢爬行的煎熬。
千代子,他那双总是盛满狡黠光芒的眼睛、笑起来像弯月牙的女儿,如同人间蒸发。
每一次电话的沉寂,每一份徒劳无功的调查报告,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焦虑是噬骨的毒虫,啃噬着他的神经;怒火是熔岩,在血管深处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那副惯常冷硬如花岗岩的躯壳。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最深的阴影里,对着窗外混沌的雨夜,只有那枚常年佩戴、象征组长权柄的鹰头戒指,在指关节被捏得发白时,才偶尔反射出一线微弱而冰冷的光。
而外界,早已因这突如其来的权力罅隙而暗流汹涌,蠢蠢欲动。
池袋组是最早按捺不住的鬣狗。
就在千代子失踪的第三天,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将贪婪的触角伸向了松山组在歌舞伎町边缘地带精心经营的几家酒吧。
那是个夜里,喧嚣被隔绝在门外,池袋组的打手们穿着廉价西装,像一股浑浊的污水涌入蓝鸟酒吧。
领头的疯狗公田,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似的旧疤,他大喇喇地占据了吧台最好的位置,将一沓薄薄的、印着池袋组标志的所谓保护费缴纳通知单拍在吧台上,声音不大,却像冰块砸进滚油:“从今天起,这里,归池袋组照看了。规矩,按新的来。”
吧台内,松山组的年轻负责人森下,脸色瞬间煞白,手在吧台下剧烈颤抖,最终却只能死死攥紧一块抹布,指节咯咯作响,眼睁睁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扬长而去。消息传回松山组本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压抑的涟漪。
与此同时,狡猾如狐的金融掮客石田秀夫嗅到了更大的机会。
他像一条油滑的鳗鱼,在那些与松山组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灰色产业小老板们之间游走。
烟雾缭绕的居酒屋隔间里,他压低声音,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假笑:“熊本先生现在分身乏术啊…女儿的事,天大的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生意?资金链眼看要断,与其等松山组自顾不暇时被拖垮,不如…早做打算?我认识几位可靠的朋友,对盘下这些产业,兴趣很大,价钱嘛…当然,不会让您吃亏的。”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蜜糖,精准地击中着那些小老板们内心的恐惧和贪婪。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松山组外围的依附者中悄然蔓延。
更深处,一些盘踞在松山组羽翼之下、早已不甘蛰伏的次级头目们,心思也开始活络。
川崎码头的仓库区,海风裹挟着咸腥与铁锈的气息。
深夜几个身影避开探照灯的光柱,聚集在一处废弃集装箱的阴影里。
领头的是负责这片区域的若头辅佐小林信介,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蒂碾灭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火星瞬间湮灭。“老头子心乱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这是我们的机会。码头仓库的货,还有那几条走私线…该换个主人了。动作要快,要干净,就在这几天!”
这些试探、蚕食和阴谋的碎片,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向松山组盘踞的山峰蜿蜒而上。
熊本藤原并非不知。
每一次挑衅的报告送到他案头,都像一簇新的火焰投入他胸中的熔炉。
那些名字——池袋组的疯狗公田、油滑的石田秀夫、野心勃勃的小林信介…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个接一个清晰地烫在他的记忆里。
以他过往的行事,这些冒犯者的鲜血,早已该染红东京湾的某处浅滩。
他的怒火足以焚毁一切。
然而这一次,那比钢铁更坚硬、比寒冰更冷酷的意志,被另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情感死死地压制住了——女儿千代子。
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每一分力量,每一缕心神,都必须像锥子一样聚焦在寻找她这一件事上。
复仇的毒焰,只能暂时被强行摁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理智的厚冰层层封冻。
他调动了松山组全部能动用的资源,如同梳篦般梳理着东京的每一寸可疑之地,与警视厅某些微妙人物的沟通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坦诚程度。
那些宵小之辈的觊觎,在他眼中,暂时不过是嗡嗡叫的蚊蝇,只待找回女儿,他自有雷霆手段,将他们碾作齑粉。
他强压着焚心蚀骨的焦灼,以铁腕稳住了组织内部可能出现的崩裂迹象。
几个因女儿失踪而对未来感到恐慌、言行稍显不稳的中层干部,被他用最严厉的方式处理——或迅速边缘化,或直接请到总部深处的禁闭室冷静思考。
对外的蚕食,他则展现出令人胆寒的精准打击力。
池袋组伸向歌舞伎町的手,被他派出的精锐小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
那个趾高气扬的疯狗公田,在某个凌晨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倒挂在池袋组事务所对面街口的路灯杆上,浑身布满鞭痕,口中塞着他自己带来的保护费通知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一面耻辱的人形旗帜。
这雷霆一击,暂时震慑住了大部分蠢蠢欲动者,让松山组这艘巨舰在惊涛骇浪中保持了表面的、岌岌可危的稳定。
“这一次,我女儿能平安归来,”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次席上那两个与这黑道世界格格不入的身影上——唐文和司小夏,“多亏了这两位远道而来的龙国客人。”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
松之间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所有人的目光,惊愕、探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对年轻男女身上。
唐文身姿挺拔,面容沉静,眼神深邃,像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而他身旁的司小夏,在这无数道如同实质的压力目光注视下,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手指悄悄捏住了唐文的衣角,指尖微微发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但她的眼神里,除了些许不安,却奇异地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干净的、未被这黑暗浸染过的清澈。
熊本藤原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借这个机会,我宣布——”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唐先生和司小姐,自此就是我们松山组永久的座上宾!即便是我熊本藤原退位了,这条规矩,依旧不变!”
“永久座上宾!”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厅堂里轰然炸响。一个上了年纪的若头手一抖,指间常年把玩、温润如玉的铁胆哐当一声砸在光洁如镜的榻榻米上,沉闷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旁边一个负责账目的干部,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在深色的和服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主位方向。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座上宾?
还是“永久”?
这意味着只要这两个龙国人踏上霓虹的土地,就将自动获得松山组倾尽全力的保护,其地位几乎等同于家族长老!
这份殊荣和权力,是无数人刀头舔血一辈子也未必能企及的顶点。
然而,熊本藤原的话音并未就此落下。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写满震惊和复杂情绪的脸,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烙印。短暂的停顿,是为了积蓄更强大的力量。
“当然,”他再次开口,声音沉缓,如同宣告最终审判,“仅仅是口头的承诺,不足以表达我熊本藤原对恩人的感激之万一。”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
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中回荡。
侧厅的纸拉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名神情肃穆、步履沉稳的家丁,双手稳稳地捧着一个深色、沉重的木箱,缓步走入厅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口箱子攫住。
那箱子样式古朴,深沉的紫檀木泛着幽暗的光泽,四角包裹着锃亮的黄铜护角,透出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份量感。
家丁走到主位前方,恭敬地将木箱横放在唐文和司小夏面前的矮几上。
然后,在无数道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搭上了箱盖两侧的铜扣。
“咔哒”两声轻响,铜扣弹开。
箱盖被缓缓掀开。
霎时间,整个室内仿佛被点亮了。
无数道金灿灿的、纯粹而霸道的光芒猛地从箱内迸射而出,像无数条凝固的阳光之蛇,跳跃着,流淌着,瞬间填满了空间,霸道地刺入每一个人的眼帘。
那光芒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和无与伦比的财富重量,让习惯了黑暗与血腥的眼睛都感到一阵刺痛。
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层层叠叠,码放着满满当当的金条!
每一根都闪耀着足赤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光芒,棱角分明,边缘锐利得仿佛能割开空气。
它们是财富的实体,是力量的象征,更是熊本藤原此刻意志最赤裸、最耀眼的体现。
厅堂里响起一片更加粗重、更加难以抑制的抽气声,仿佛所有人的肺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狠狠挤压了一下。
司小夏被这扑面而来的黄金光芒刺得下意识眯起了眼,微微侧过头,仿佛那光芒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身旁的唐文,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深潭,只是在那片金光倒映入他眸底的瞬间,似乎有极细微的、如同寒星划过夜空的锐利光芒一闪而逝。
然而,这震撼还远未结束。
捧箱的家丁并未退下。
在众人被满箱黄金惊得心神摇曳之际,他不慌不忙地从自己贴身的和服内袋里,极其郑重地取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那纸看似轻薄,但在家丁手中,却仿佛重逾千斤。
他双手将其展开,小心翼翼地、如同展示圣物般,将其轻轻放在那箱耀眼的金条之上。
那是一张支票。
纸张素白,格式严谨。
真正攫住所有人呼吸和心跳的,是上面那用浓黑墨色打印机清晰打印出的、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500,000,000
五亿霓虹币!
数字后面那一长串冰冷的0,像无数只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支票下方,熊本藤原那龙飞凤舞、带着凌厉杀伐之气的签名,如同最后的封印,宣告着这张轻飘飘纸片所承载的、足以压垮常人脊梁的恐怖重量。
当支票被展开、那串天文数字清晰呈现的刹那,距离主位最近的几位若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身体猛地一震,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有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仿佛怕心脏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近乎晕眩的气息。
五亿!加上那满满一箱光芒刺眼的黄金!
这份谢礼,早已超出了金钱本身的意义。
它是熊本藤原滔天权势的冰山一角,是他此刻燃烧着狂喜与无尽后怕的父爱最极致的宣泄,更是他向整个地下世界发出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咆哮——宣告他的女儿平安归来,宣告松山组依旧如钢铁般不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