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羽田国际机场，巨大的航空港像一头吞吐着光与金属的巨兽，在夕阳余晖中嗡鸣。
唐文站在面向城市的巨型玻璃幕墙前，如同一座沉默的礁石。
窗外是东京庞大无匹的躯体，鳞次栉比的摩天楼森林正被渐次点亮的霓虹点燃。
赤红、靛蓝、冷白、刺目的金黄……无数道贪婪的光束撕裂着将暮未暮的天幕，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喧嚣，射向深紫色的苍穹。
这光芒本该令人目眩神迷，此刻却只让唐文感到一种巨大的疏离。
玻璃幕墙冰冷光滑，清晰地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以及身后拖着行李、同样带着几分疲惫与恍惚的队友身影。
几天前，他们还只是背负着赛事压力的电竞选手，穿行于训练基地和赛场之间。
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神秘消失的大叔，一个被托付的孩子，还有松山组……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被这机场过分明亮的灯光一照，显得更加不真实。
指尖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裤袋里薄薄的信封。那里面躺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卡内的数字，缀着令人眩晕的七个零——五亿霓虹币。
就在抵达机场前，他独自去了银行，将熊本藤原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支票兑换成了冰冷的数字。
五亿霓虹币，折合成龙国币，一千多万。
一千多万。
这个数字在脑中回响，却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狂喜或激动，反而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心口，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感。
他需要用力地呼吸，才能将这虚幻的重量感稍稍驱散。
这钱，是那个叫千代子的孩子带来的谢礼，可这份谢礼背后，是车轮下迸溅的火星、金属扭曲的呻吟、大叔强忍剧痛时绷紧的背脊，还有松山组高层成员那令人不安的沉默凝视。
这钱，沾着惊魂未定的冷汗和未解的谜团。
他转过身，队友们正在不远处的休息区等候登机。
丽丽低着头，无意识地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
his则对着免税店琳琅满目的巧克力货架发呆，眼神空洞，显然心思也不在甜食上。
教练正和司小夏低声说着什么，司小夏微微蹙着眉，偶尔点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比赛大战将临前难以完全调动的紧张。
唐文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沉稳，甚至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郑重。
在队友们略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打开文件袋，取出几份早已准备好的支票。
“这是熊本先生给我们的谢礼。”唐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将一张张签好名、填好金额的支票依次递了过去。“拿着。”
丽丽下意识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目光落在金额栏那一长串的0上，手指猛地一抖，差点没拿住。
她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啊……这……一千万……霓虹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引得附近几个旅客侧目。
his的反应更直接，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死死盯着支票上的数字，仿佛要把它看穿。“……这……给我们？！”
她结结巴巴，脸瞬间涨得通红，拿着支票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教练虽然沉稳些，但捏着支票的手指也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看着唐文，眼神复杂，有震惊，有询问，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太多了。那孩子是你……”
她想说“是你捡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那场惊心动魄的拦截和松山组的介入，早已超出了普通捡到的范畴。
唐文只是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没有大家，我一个人也照顾不了千代子那么久，轮流照看，都辛苦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还有QQDD那边，七七她们也帮了大忙，等下我会再签几张，麻烦教练帮忙转交过去。”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分配的只是几瓶矿泉水。
最后，文件袋里还剩下一份。
唐文的目光落在司小夏身上。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接过，而是微微歪着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疑问和探究，直直地看着唐文：“给我？”她扬了扬下巴，指向那张支票，“这孩子是你捡到的，关我什么事？”她的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唐文撇撇嘴，似乎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多余。
他直接把那张数额最大的支票抽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司小夏手里，动作甚至有点粗鲁。
“钱放我身上有什么用处？”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不如给你。你是俱乐部的大股东，钱在你手里，用处更大。”
他看着司小夏，眼神坦荡得没有任何杂质，“我身上的钱，已经够我用很久了。”
司小夏握着那张还带着唐文指尖温度的支票，感受着纸张特有的微韧触感。
她低头看了一眼金额栏，那串数字的长度让她心头也微微一跳。
随即她抬眼，再次看向唐文。
他站在机场明亮得过分的灯光下，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对这笔巨额财富的留恋或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澄澈的平静，甚至带着点终于甩掉包袱般的轻松。
她忽然明白了。
唐文对钱本身，是真的没有太多概念。
在他的世界里，钱的价值只在于它能否支撑日常的开销罢了。
直播间的火箭雨？粉丝的疯狂打赏？比赛的巨额奖金？
这些都只是数字的堆叠，是他通往梦想之路的燃料，而非目的。
他此刻的够用，是建立在他那足以让常人瞠目的恐怖吸金能力之上——即使失去了天价广告代言，他依旧是联赛顶流，一场直播的礼物收益足以抵上普通白领一年的辛苦。
一丝复杂的神色在司小夏眼底飞快掠过，有无奈，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
她没有再推辞，只是默默地将那张沉重的支票仔细地收进自己贴身的钱包夹层里。
指尖划过冰凉的银行卡，那里面是唐文刚刚交给她的剩余巨款。
她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干练：“行，我收着，这些账目，我会理清。”
就在这时，机场广播柔和的女声响起，清晰地播报着他们即将搭乘的航班开始登机的信息。
“走吧。”唐文最后望了一眼玻璃幕墙外那座被霓虹彻底点燃的钢铁森林。
东京塔巨大的轮廓在万千灯火的簇拥下清晰可见，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惊叹号，矗立在城市的中心。
这座城市的喧嚣与迷离、它给予的馈赠与埋藏的阴影，都被暂时抛在了身后。
他转身背起自己的背包，那里面装着他的三件套。
队友们纷纷起身，脸上的震惊和兴奋还未完全褪去，脚步却已经跟了上来。
一行人汇入通往登机口的人流，背影在机场明亮如昼的灯光下，显得既年轻又带着几分被命运骤然敲打过的沉凝。
巨大的波音客机在跑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挣脱地心引力，昂首冲入布满晚霞的天空。
机舱内唐文靠窗坐着。
透过小小的舷窗，东京的灯火在视野中急速缩小，最终化作一片镶嵌在黑色大地上的、璀璨而迷离的光网，如同散落一地的星屑，又像一个庞大而虚幻的梦境。
他缓缓闭上眼睛。
口袋里的银行卡轻若无物，但那张被司小夏收起的支票，连同大叔消失在医院走廊的背影、松山组总部冰冷的轮廓，以及小姑娘千代子柔嫩的触感……这一切的重量，却如同烙印，沉甸甸地刻在了这趟归途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