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月和高秉烛被困北山,一日一夜过去毫无消息。
二郎已经出门寻找线索,柳然在屋中打转,不起什么作用,只是空担忧罢了。
“七娘坐下歇一歇吧,刚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呢,月华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云芝在一旁劝。
云芝颜色不善,连着几天担惊受怕的,本来胖乎乎的小娘子好像都饿得瘦了两圈。
“何况还有高郎在呢,他定会保月华君无恙的。”
“高郎……”柳然脚步顿住,“高、秉、烛。”
自己见此人没有几面。从前只是觉得此人粗鄙,又卷入自己公爹的案子里,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阿月与他交集越来越深,对他也愈发信任。到后来每每与自己相见,阿月言语中总是跑不开这个人。
明明是最干脆利落的娘子,却因着这个人,逐渐有了些温婉可人的迹象。
“若他当真能护着阿月平安……”柳然喃喃道,“我这一关便算他过了,勉勉强强答应他……和阿月在一处吧。”
从前年少时,两人没少在一起谈论日后良人。
“你何须再想,满心满眼不都是百里二郎?”彼时思月笑着,一把将小柳然揽在怀中。
“阿月毋要轻下论断!”柳然赶紧打断她,“我对二郎的心思是纯纯的仰慕,哪里有那等奢望?”
“好好好,当我没说,”思月笑着,“那也好说,总归是容貌心思,都类似百里二郎这般便对了。”
柳然红了脸,虚握了拳去敲思月的肩头,“你只会拿我调侃,殊不知你自己怀揣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我?”思月一挑眉。
“你兄长养的那个孩子,不是惯常做你的小跟班,”柳然促狭地笑着,摆着手指开始数,“我见他容貌也端正,武艺算是高强,待你也极好的,不正是符合你的标准?”
“嗯……”思月拧了眉毛,“你这么说吧,倒也没错,只是我总觉得……心上人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看来我应当早日提醒北斗君少花心思在你身上,免得所求不得,白白神伤,”柳然故作玩笑道。
思月那时只是笑着挥了挥手,转眼就扯走了话题。
到了今日,两个娘子都不再是烂漫无邪的年纪,却也终于明白了,伊人无关其他,唯心动二字罢了。
“此人出身不好,”柳然道,“只要他能用心待思月,我倒是没什么的,只是奉御郎那……恐怕要叫思月不好过。”
云芝舀了茶水呈在柳然面前。
她暗自想着,月华君和自家娘子都是自小享福的命,怎么流年不利,到了此时,却都命运多舛了起来。
“七娘、七娘?”门忽地被敲响,门外是五叔的声音。
“怎么了?”柳然赶紧叫云芝开门,“可是二郎回来了?思月那里可有消息?”
柳然冲到门口去,劈头便是一通问。
“二郎……”五叔面如土色,“二郎他疯了!他要掘宽郎的墓啊!”
“……什么?”柳然一阵晕眩。
……
二郎的兄长当年竟是假死,此事又与奉御郎有所牵扯!
柳然晃了晃脑袋,今日不过半天过去,这心中便又经历了好一番波折。
“云芝你去歇着吧,我自己端进去就行了,”行至二郎门前,柳然转头对云芝说。
“我见二郎自内卫府回来之后神色不善,七娘要不然咱还是等一等吧?”云芝小声道。
“他今日还没吃过东西,”柳然说,“我怕他身子受不住。”
云芝无话,便行礼告退了。
悄悄走进这书房,从前此处还是自己的禁地,每每进来都被训斥出去。
未走两步便见了申非,他也满面愁容。
申非未说话,只是无声作了一揖,便出门去了。
再向内行两步,才瞧见了桌旁摆弄手中物什的郎君。
“九连环?”
百里弘毅抬头,七娘正将手中食盘放在桌上。
“七娘……怎么来了?”他抬头问道。许久未说话,此时嗓音有些沙哑。
“本也不想打扰你,”七娘道,“只是害怕我好不容易嫁得的夫君,不思饮食,将自己活活饿死了,我没处说理去。”
百里弘毅失笑,伸手将小娘子拉到自己身边。
她纤纤素手,拿了白瓷的汤匙,盛了一碗羹汤摆在眼前。
“今日不折磨你,我和云芝亲自去外面买的,”她道。
“折磨?”百里弘毅尝了一口,果然是自己挂过牌子的食肆。记得不过是“尚可”的铺子,不知怎的今日尝起来味道好了不少。
“别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柳然道,“我做的东西我自己就不会尝的吗?只是说些好话来迎合我——明明自己懂的那么多,就没有一点时间能来指导我两句吗?”
百里弘毅失笑。
“我的错,以后一定改过。”
柳然一挑眉,态度这么好?
“待手上事情解决了吧,”他又补了一句。
……果然。
“这是——”柳然目光锁定在桌上的九连环上,“九连环?”
百里弘毅动作一顿,“是。”
柳然见他神色有异,便未继续说。
百里弘毅却放下了手中汤碗,捡起九连环道,“幼时兄长送给我的。”
“我自诩聪慧,却只有九连环这一物,到现在也未学会,”他道,“小时候兄长教过,可惜我当时想着总归兄长一直都在,就算未仔细学,也可以日后再请教。”
他目光渐远,那些旧日时光都翻上来。
只是……他又看向身边的娘子,或许是因为此刻有她相伴,却不像是方才那般酸涩难受了。
“不想自那以后,却再未见过他了。”
柳然的手覆上他冰冷的面颊,“二郎,”她轻声唤。
“嗯?”
“没事,”她忽地坐正,拿起九连环,“你若是早认识我便好了,”她笑着,“九连环——我十分擅长啊,以后没有兄长也不怕的,我可以教你呀。”
她眉眼弯弯的。
触动百里弘毅心头一泓柔软。
我们……早便相识了。
他心道。
只是我不识明珠,叫你白白错付许些年华。
“七娘,”他伸手将娘子揽在怀中。
“二郎,”她柔软的手掌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我在呢。”
“我兄长……此时可能身在春秋道……图谋不轨,”他埋头在柳然肩上说。
柳然愣住,她未想过竟然是这样——
却还是安慰他,“无妨的二郎,没事,没事的。”
“我不会让他成事,”他继续道。
“嗯,”柳然点头。
“奉御郎想叫我协助燃灯大典的安防,”百里弘毅放开柳然,与她四目相对,他们双手紧握。
“此后几日,我怕是不能——”
“无妨的二郎,”她眸中失落分明,却没有半分沮丧的语气,“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无须顾虑我,你只去便好了。”
百里弘毅微动容。
他看着娘子渐红的眼睛,也有些难过。
本想着咳一声别过脸去,却终还是没有舍得。
他低头覆上柳然的红唇,吞下她方落下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