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马车走得颠簸。
百里弘毅的心已经定下来了。
自己才是春秋道的目标，七娘不过是引诱自己出现的诱饵。在见到自己之前……他们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
唉，他有些后悔，早上不该走得太早，是不是等她醒来以后交代一声，或者……倘若更早些嘱咐申非去采买药材，她就不会深陷今日这样的险境。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本事。
明明没有时时刻刻护她周全的能力，却招惹了这些手段低劣的渣滓。
“卖花——牡丹花琼花栀子花——”
一声叫卖贴着百里弘毅头上的车窗喊出去。
不论阴影里头有多大的危机蛰伏酝酿，日头底下的神都繁华依旧。
花啊……他心心念念全都是那个花一般的小娘子。
自柳然入府之后，百里府中的花多了不少。据说是因为自己喜欢……百里弘毅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这结论究竟是如何得出的。
终于一次，在他看到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架之后，才想起来。就在她嫁进来之前，自己因为研究天堂绮窗上的木雕纹样，研究了许多天花卉。彼时各式花卉图册，洋洋洒洒铺了满地。
圣人崇尚佛教，最终跟礼部的官员商议许久，定下了佛教神话中三千年一见的神花优昙婆罗。
“二郎！”
百里弘毅从书册中抬眼，看到小娘子兴冲冲地跑进来，抓起他的手就道：“快来，二郎！”
她少有这样不顾仪态的时候。百里弘毅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她拉着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到后院的路不算平坦。他接过小娘子手中摇摇晃晃的宫灯，给她照着路。
柳然手中一空，才想起来自己还拉着郎君的胳膊，她面上一红。
手刚一松，却被他捞起来握在掌中。
“是……要做什么？”百里弘毅开口，嗓子里面紧得很。
“啊，”柳然小声说，“二郎等下看到了就知道了。”
后院花圃之中，她将他小心翼翼地拉到一颗小树前面坐下。
“七娘？”
“嘘——”柳然示意他安静，宫灯向前凑了凑，微微光亮照向光秃秃的树干。
这树……百里弘毅皱眉，委实有点丑啊。
“二郎，你看，”她用气声说着，手指着树干上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花骨朵。百里弘毅须得弯腰低头，将整张脸都凑上去，才勉强看得到。
“这是……”
柳然闻声笑了，她仰起头来靠近他的耳朵念：“优昙花。”
像一道咒语一般，百里弘毅被她一个词震得耳廓滚烫。
“开了、开花了，二郎！”柳然突然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转头去看。
纯白的花瓣次第舒展，暗香阵阵袭来。
柳然看得痴迷，精心侍候几个月的小家伙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片苦心。
其实放在百花争妍的神都之中，这洁白小花的姿容争不上什么名号，只是她的一次绽放，需要太多的等待和期盼，她和这些赤诚的心念交织在一起，于是格外美、格外芬芳。
她不知道，身侧的郎君并没有专心观赏这一场她谋划许久的惊喜，而是全神灌注在她的身上。
神都愈发流行胖美人，姿色胜过她柳七娘的娘子更不知道有多少。
可她从刚刚进入他生命中的那一刻起，就在他贫瘠的心中扎了根。昼夜交替，时光流转，茁壮生长，枝繁叶茂……一直到了今天，开出了第一朵花。
“这是我托了人在南诏寻得的，”柳然说，“听人说她也不是非要三千年才开一次的，只要养得好，还是有机会见到。神都的气候其实不太适合她生长……我小心翼翼的侍弄了几个月，也没见长高一点——不过还好，她还十分给我面子。二郎你是不知道，我下午浇水的时候看到了花苞有多高兴——”
柳然的话顿住了，因为她转过头，对上了百里弘毅一双眸子。
那里有一泓情深。
实在太过清晰，叫她没有一丝装作看不清的余地。
“谢谢，”他说。
“没、没事，”柳然喉咙发干。
“应该……耗费不少——”
“我，也没什么别的，”柳然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此刻两人的掌心都热得吓人，不知道是谁在烫谁，“不就是钱、钱财还算富余。”
“我说的是心意。”
柳然周身一震。
他们没再说话，千言万语，只肖眼光交汇便都清晰了。
终于，百里弘毅低下头，吻上了柳然的唇。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炽热又清晰。
唯幸早相遇，犹在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