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圣贤皆死寂,唯有饮者留其名!”
案席间,一身着铭衫的少年站了出来,“素闻贵府许太常,雅好宾友,饮酒一斗而不乱,夜则宴赏,昼决公务,私藏酒器九品,蓬莱盏、海川螺、舞仙盏、瓠子卮、幔卷荷、金蕉叶、玉蟾儿、醉刘伶、东溟样。
据说这九件名贵的酒具,都有奇特的功能,精美绝伦,其中蓬莱盏上雕刻了蓬莱三岛的图案,注酒以山没为限,舞仙盏内装机关,酒满则仙人出舞,瑞香球子落盏外,连诗仙都赞不绝口,不知可否一见?”
管事哈哈一笑:“不巧,这酒器九品,被我家太常送到宰相李适之府上赏玩,贵客今日怕是见不到了,不过酒管够!”
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侍女端着酒壶走了上来。
管事为众人介绍:“左边的六壶乃是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蒲(葡)萄,右边的六壶酒乃是岭南之灵溪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虾蟆陵之郎官清、阿婆清。中间的则是三勒浆,法出波斯!”
管事一挥手,这些新罗婢女便端着酒走到各案前陪坐。宴席之间,男女并肩而坐,看起来成对成双。这个新罗婢看似是特意调教出来的,会设圈套灌酒,弄得在场众人多是半酣。
许不言只是浅尝辄止,心中暗自思量,许府打着裙幄宴的名头,却让人故意灌醉这些宾客,怕是那北侧高阁上的男人想出的招子,用来试探这些人的品性。
就在众人沉浸在美女佳肴之时,被长裙围住的竹竿后,忽然传来了琴声,继而一妙龄女子头戴簪花,身穿短衣长裙,帛带飘扬,舒展双臂而舞。她翘起脚尖,独自站在一花毯上起舞,娉婷日下步,罗袖舞风轻。
管事站了出来:“此乃府中庶女朝花,今年已经及笄,若有宾客自诩才貌双全者,可上前来,但若是无才无德者,便请各位退去吧!”
话语落下,方才在案上喝酒露出醉态的,都被这别业中的仆役搀扶了下去,登时场中少了大半的人。
一白面书生跨步而出,冲着管事跟北面高阁上的男人拱手作揖:“在下乃进京准备科举的选人,江南人士,姓周名文,字不俗!”
管事点头:“阁下有何本事?”
“本事?”那人笑了笑,“城南水潭七日前来了一条专吃牲畜的鳄鱼,咆哮声震天,官府百姓束手无策,导致城南百姓因鳄致贫,在下听闻这个消息,当即写了一篇劝鳄归去文,站在水潭便对鳄谈心,称赞我大唐天威,怒斥此鳄鱼不安分守己,因私欲吞噬百姓牲畜,命令那鳄鱼限期三日搬离,三日若不搬走,便将潭水抽空,屠戮此鳄。
不曾想昨夜风雨大作,今日再去看,那鳄鱼果真搬走了,在下也算劝鳄为善,为百姓除去一害!”
众人听闻此人滔滔不绝的说辞,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管事摇了摇头,让人将此人送出别业,陆续又有不少人上场,不是弹琴就是吟诗作赋,躲在裙幄后的许府庶女们,皆没有出声。
许不言侧头瞧着只顾着埋头吃喝的邓虎,悄悄问道:“你不是说,你们帮主都已经摆平了嘛,那我用不用上去讲两句?”
“就你?”邓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会吟诗还是会作赋?我看你还是歇着吧,就你在太医署的月评评级都是下下等,自己心里没点数嘛?那些医署考官是怎么写你来着……
有了,说你,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棋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炼锡为银通通不会。啧啧!他们就差说你是一个废物了!”
许不言耸了耸肩,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索性也吃喝起来。
没多久,毗邻西苑的南苑里,忽然传来娇斥声,继而鸡飞狗跳,众人望了过去,只瞧一女子突然骑着头突厥骏马闯了进来,说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北阁上高坐的男人愤怒地站了起来,怒斥管事,让人赶紧把对方带下去。
那名叫许朝月的少女不听,挥鞭抽打着前来阻挡的奴仆,硬是闯了进来。
众人只瞧此女生得貌美,头梳高髻,戴帷帽,面施粉妆,脸部半遮半露,若隐若现,身穿粉色花裙,外系湖绿色绣花襦裙,足蹬黑色小靴。神情娴雅倨傲,握着马缰前行。
此时,众宾客案前正摆着“炉端烧梨”,这是长安宴会上一道常菜,就是用炉火明着烧烤梨子至熟再吃,而且流行亲手现烧现吃。
许朝月目光私下一扫,突然瞧见手捧着生梨子大口咀嚼的许不言,便是笑起来,手指着许不言给她在北阁上的父亲瞧:“阿耶快看那个村夫,上好的雪梨居然生啃!”
“村夫?”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许不言一愣,抬头瞧着众人望着自己哄堂大笑,这才知道女子口中的村夫就是自己。
许朝月走到许不言身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很好地掩饰起眼里的厌弃,拉起他的手高举起来,冲着北阁上的父亲大声说了起来:“阿耶,此人我要了,就让他入赘,当我许家嫡女的夫婿吧!”
许不言刚要说话,便被邓虎用眼神制止,他登时心下了然,原来所谓的安排好了一切,就是这般的掩耳盗铃。
此女应是为嫡长姐,就是那私奔不成,反而意外跌谷昏迷不醒的许青鹅择的夫婿。
至于为何要当众演上这么一出戏,自然是邓虎所说的为了遮丑。
如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堂堂许氏嫡女与一医坊医工私奔,沦为长安城笑柄,更是受伤至今昏迷不醒,亟待八字相合之人入府冲喜,以求转危为安。
而他便是冲喜之人,自然也就成了许府堵住这笑柄的遮丑布。
邓虎瞧见了他脸上的怒火,走过来轻声说道:“别犯傻,想想你欠帮里的债,左右是为那女人守活寡,尊严二字,在此刻的算计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你若是当众戳穿,让许府老爷没了脸面,想想你自己的下场!”
司马南早就看穿了许府弄这裙幄宴的把戏,悠然踱步至许不言身旁,轻拍其肩,语中不乏戏谑:“啧啧,没想到这入选了裙幄宴的‘天选之人’,居然竟是许兄!我还纳闷哪个傻帽居然会接这么大的瓜,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许兄!”
“许兄这绿帽子戴在头上,你可要戴住喽,万一哪天掉下来,你也会成为长安城里的笑柄的,那可就不好笑了!”
听着司马南言语间的讥讽,许不言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瞬,周遭众人也都明白了许府办这裙幄宴的真实意图,看向许不言都露出些许的怜悯,他仿佛成了长安城中最引人注目的‘接盘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