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许不言开始在人前扮演一个“二十四孝”好丈夫。
早起为许青鹅端水递帕，用餐时替她布菜，出门时小心搀扶，言语间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这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许府上下都惊掉了下巴。
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姑爷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许璋更是看得直撇嘴，觉得他这姐夫越发虚伪谄媚，吃软饭吃得心安理得，令人作呕。
许青鹅倒是十分配合，虽然眼神依旧清冷，但在人前，也会适时地回应许不言的“关怀”，偶尔还会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两人一唱一和，倒真演出了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回到那间同处却不同眠的屋子，空气便会重新变得尴尬而疏离。
一个睡床，一个睡地铺，泾渭分明，如同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许不言虽然心里别扭，但也信守承诺，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同时，他也开始留心收集关于王凝雪和王氏医药坊的信息，既是为了帮助许青鹅，也是为了早日摆脱乾肆的控制。
这日，许不言收到了一份请柬，蒋义忠派人送来的，邀他过府一叙。
之前为了给张汉水手术，他答应了蒋义忠，帮他女儿治疗心疾，正好趁这次机会瞧一瞧。
按照约定的时间，许不言来到了蒋府。蒋府位于一处僻静的巷陌之中，宅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处处透着一股书卷气和药草香。
蒋义忠亲自在门口迎接。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看上去更像个不得志的文人，而非医官。
“许太医郎，快请进。”蒋义忠拱手相邀，态度很是客气。
“蒋兄客气了，唤我许不言即可。”许不言回礼。
两人进入厅堂落座，丫鬟奉上清茶。
“冒昧相邀，还望贤弟勿怪。”蒋义忠开门见山，“实不相瞒，还是因为我女儿的心疾。”
蒋义忠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色：“臻臻，今年七岁了。自幼……身体便有些孱弱，时常胸闷气短，面色发青，稍一活动便喘息不止。我虽略通医理，也遍请名医，用过不少方子，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他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许不言心中微动，为人父母者之心，最是令人动容。他点了点头：“蒋兄不必忧心，虽然换心之法现在还无法做到，但许某答应蒋兄的事，肯定会尽力一试。”
在蒋义忠的带领下，许不言来到后院的一间布置温馨的房间。一个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的小女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小许多，眉宇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倦怠。
“臻臻，爹爹带许叔叔来看看你。”蒋义忠放柔了声音，坐在床边，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生人，有些怯怯地往父亲怀里缩了缩。
许不言走上前，温和地笑了笑：“臻臻乖，让叔叔给你看看好不好？”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小女孩纤细的手腕上，凝神诊脉。片刻之后，他又仔细观察了小女孩的面色、口唇、指甲，并俯身听了听她的心跳和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蒋义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许不言，大气都不敢出。
许不言收回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样？许兄……”蒋义忠声音颤抖地问道。
许不言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先天心疾虽然凶险，但也并非完全无药可救。只是……寻常的内科汤药，恐怕难以根治。”
蒋义忠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许不言的手臂：“许兄！你先前说疡医外科之法可以治小女心疾，那换心手术……”
许不言一愣，在这个时代，涉及到心脏这样重要的脏器，疡医外科之法怕是无法做到，更是被视为禁区。
蒋义忠见许不言不语，神情激动起来：“不瞒许大夫，我蒋家……世代都有族人因心疾早夭。我的堂兄弟，我的子侄，都未能幸免。族中尝试了无数内科方子，拜访了无数名医，可都……都无力回天！”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到了我这一代，我不甘心！我不信这心疾就是绝症！臻臻出生后，我发现她也有同样的症状，我就发誓，一定要找到救她的法子！”
“所以……你钻研麻醉针术，甚至去义庄剖尸，其实是为了……”许不言恍然大悟。
“没错！”蒋义忠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着，“内科之法既然走不通，那便只能寄望于疡医外科之术！开膛破肚，修复病灶！我知道这听起来骇人听闻，甚至有违人伦常理，但这是唯一的希望！可、可这疡医外科手术，我对这一科业完全不通！所以我才苦心钻研麻醉之术，期望有一天，能让病患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接受疡医手术！”
他看着许不言，眼中充满了恳切和期望：“许兄，你医术精湛，又精通疡医外科术，见识广博，你一定……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愿意倾尽所有去尝试！”
许不言被蒋义忠这番话深深震撼了。
他没想到，这位看似孤僻的大夫，心中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如此深沉的父爱！为了女儿，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挑战医学的禁区。
这份决心，这份父爱，让许不言肃然起敬。
然而，敬佩归敬佩，现实却是残酷的。以目前的医疗条件，进行心脏外科手术，无异于天方夜谭。
麻醉或许可以解决疼痛问题，但术中止血、缝合、预防感染等等，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蒋兄，”许不言沉吟片刻，艰难地开口，“您的想法，是没错，只是……这心脏手术，风险实在太大，以眼下的水平……”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蒋义忠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他颓然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声音嘶哑，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臻臻她……”
看着床上女儿苍白的小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几近崩溃的父亲，许不言的心情也无比沉重。他虽然掌握着远超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但很多理论和技术，受限于当前的条件，根本无法实现。
“蒋兄，请先不要绝望。”
“虽然眼下进行外科手术还不现实，但令爱的病情，也并非完全没有缓解之法。我们可以先尝试用针灸和药物，调理她的气血，尽量延缓病情的发展。同时，我也会尽力研究，看看是否有更稳妥的治疗方案。”
他知道这只是安慰之词，但此刻，他只能这么说。
蒋义忠缓缓抬起头，看着许不言真诚的眼神，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知道许不言说的是实情，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多谢……多谢许兄。”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有需要我蒋某的地方，万死不辞！”
许不言连忙扶起他：“蒋兄言重了，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本是分内之事。”
虽然暂时没有找到根治之法，但许不言的诊断和建议，至少给了蒋义忠一个明确的方向和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