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言徐徐展开了自己的药箱,从里面依次掏出了铁质小剪刀、探针、铜钗、猪鬃毛刷、药罐、淋洗瓷壶、瓷香薰等器物。
又从软包中取出一把铁制柳叶刀,此刀名为砭镰,刀身有尖刃口,跟后世的现代医用手术刀十分相似,刀端锐尖呈柳叶形,刃口位于刀端的一侧,约长一寸左右。
旋即他又取出了开疮刀、三棱针、平刃刀、月刃刀、剪子、镊子几种外科手术器具,放在铜盆内煮沸消毒。
在唐代的镊子,又叫做“大钳”、“长钳”,跟后世的镊子不是同一种东西,更像是手术时的手术钳,专门用来去除人表腐烂的皮肉,用这种长钳夹起来,方便刃刀切割。
随后许不言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这里面装的便是他自己特质的麻醉散。此散是他用曼陀罗子玉草乌头,茄子花等药物制成的红散子,再结合唐代莨菪酒调制而成。
莨菪此物,即便是后世也是麻醉剂的主要成分。
他将麻醉散给失血昏迷中的契苾史郎服下,又将公廨后厨取来的粗盐,混入沸水,待稍凉之后,直接除去了契苾史郎的身上的衣物,露出腹部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伤口,直接用盐水进行清理,又用开疮刀进行伤口清创。
这种消毒做法,乃是晋代葛洪首创,专门用盐水清理伤口,外敷蛇衔膏后再进行疡科手术。
疡医自两汉华佗以来,一直有延续,只是可惜后来未曾开创出独有体系,这才逐渐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许不言从药箱中又取出了用羊肠衣做成的熨斗,也就是古代的手套,不过此物在唐代天宝时很少有人使用,大多是一些外科医者用来制毒时,才会用到。
这是许不言穿越半年以后,第一次在大唐做的第一起外科手术,眼下他已经完成了创面消毒的术前工作,也用蛇衔膏在伤口四周进行外敷,代替消毒处理。
不多时,青袍小吏便急匆匆地从退室外进来,被许不言用眼神制止。
青袍小吏一愣,这才恭敬的递上了一柄小巧玲珑的银质弯针:“已经按照许医所言,让萨珊的伊万大师,制作出了三枚银质弯针!”
许不言接过弯针,让他跟崔植一起站在三米外的屏风处,避免携带细菌造成更多的感染,旋即将银制弯针丢入铜盆中煮沸消毒,这才从铜盆中取出平刃刀。
此刀刃口较短,善于切开较小面积皮肤和“死腐、余皮”之用,用刀时刀体与皮肤垂直,作纵向切开。
待许不言切开契苾史郎腹部刀口,鲜血沿着刀口霎时便洇了出来,染红了他事先铺垫在两侧的素色布帛。
许不言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契苾史郎,心知麻醉散已经生效了,便放心大胆施为。他戴着尉斗的手直接伸入了刀口中,寻找断肠一端,随即立马用长钳夹住断肠,从腹部中直接将断肠从刀口处拉了出来。
这一幕让站在屏风后的崔植跟小吏看得心惊肉跳,暗暗咋舌。
这时,许不言一手拉着断肠,一手看向了身侧早就准备好的桑皮线。
所谓桑皮线,就是取桑树的根皮,剥去外层粗皮,慢慢撕下内层筋纹,然后再把一根根的筋纹包裹在外皮中,把细线从头到尾抹七次,再取出来,让细线滑润如丝,收起储存。
许不言巧妙地将这些丝线浸润于特制药水之中,于小巧瓷瓶内滋养,保持其柔韧与鲜活。用时,只需要轻启瓶盖,待炭火铜盆之上的银炉微沸,借沸水之气熏蒸,便能让桑皮细线仿佛重获新生,绵软柔韧如初,宛若新生的蚕丝。
随后,他捏其桑皮线轻巧地穿引至特制的银弯针尖,用长钳代替持针器死死夹住。
“桑皮线”最大的优点是无需拆线,跟后世外科手术中的缝合线有异曲同工之妙。
何况桑皮线这种细丝本身便是一味中药,会随着伤口的愈合而长在肉中,与人肉融为一体,而且取用方便,不易折断。
不仅如此,桑皮本身药性平和,更有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
许不言沿着断肠两端,采用八字缝合法进行缝合,又用三棱针刺放瘀滞毒血,取其刺孔宽豁处,让瘀汁通流,排出腹腔内积攒的淤血。
退室外,一众医署医官簇拥,目光交织着不屑与戏谑,静候室内风云变幻,暗自盘算着那位许姓小医的滑稽出丑。
然而,一个时辰悄然逝去,室内依旧静寂无声,众人的神情逐渐由轻蔑转为凝重,各自嘀咕:
“该不会真叫那许姓小医拔得此筹了吧?”
“哼,这许姓小医,诈识药性,平日里在患坊内蝇营狗苟,能有几分真本事?”
就在众人嘈杂间,崔植面带喜色的从退室走了出来,颇为恭敬的将身后背着药箱的许不言迎出来,当众冲着许不言深施一揖:“早久闻前隋太医巢元方巨著《诸病源候论》中,载有惊世骇俗的断肠再续之术,未曾想,今日竟有幸在许师手中亲眼见证此等奇迹。”
“什么!崔县令居然称呼那许姓小医为许师!此人何德何能……”
崔植之言犹如惊雷乍响,周遭瞬间哗然一片,几位在场的医学博士面面相觑,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领头的太医郎更是脸色骤变,适才他正是那第一个对许不言投以讥笑之人,未曾料想,这看似卑微之人竟真的妙手回春,挽回了契苾史郎的性命。
崔植的话,无异于当众将他的颜面剥落,使他无地自容。
此刻,太医郎感受着周遭异样的目光,如芒在背,脸色愈发阴沉。“即便他救人性命又如何,一介贫贱出身之子,也始终入不得医署大雅之堂!”他丢下这句愤慨之辞,转身决绝地迈向长安县公廨之外,背影中带着几分不甘与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