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家酒肆的店主康仁义的儿子康阿达因保辜制度,被赦免了死罪,县令崔植按唐律斗殴之罪,笞三十便放出了县狱,康仁义为了感谢许不言的救命之恩,特意从城中柜坊处取出了面值十贯的飞钱,代替崔植作为答谢酬金,交给了许不言。
屈不通亦从公廨处得了笔不菲的佣金,拉着许不言出了门便直奔颁政坊而去。
路上,屈不通掂量了下钱袋里的散碎银子,足有三四两重,按照现今开元物价,一两银在金银兑铺子可兑一千铜钱,这便足有四千多铜钱,够他吃喝一阵子。
他笑眯眯地瞧着许不言揣进怀里的飞钱,说道:“贤弟折腾了一上午,怕是还没吃朝食吧?兄长请你去吃这长安城最好吃的萧家铺馄饨,就在颁政坊回字巷里头!”
许不言暗自摸了一下怀里的飞钱,按照如今天宝官员的俸禄,九品官一月禄米三十石,约等于一千五铜钱,外加俸钱便是一贯五,他去了一趟长安县公廨,不但得了个特赦,还赚了一个九品官足足数个月的俸禄,脸上因牢狱之灾的苦闷,也尽数散去,露出了几分笑意。
“贤弟此次因祸得福,得了这意外之财,可要守住喽,千万不要让那征讨间架税的恶吏给掏空了去!”屈不通压低声音道。
听他如此讲,许不言眉梢的喜色顿时敛去,嘴里泛起一丝苦涩,他穿越而来不过六个月,谁知这原主这棒槌,居然在放高利贷的地下质库里,带了笔款子,在这偏远的颁政坊西南旮旯,贷款买了个烂宅子。
可买个烂宅子也就罢了,天知道这权相李林甫为了搞钱,居然失心疯般弄出了个间架税,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房产税,他算了算自己被抓进万年县牢狱里的日子,今日正是那三豹酷吏手下前来收税的日子!
颁政坊就在朱雀门街的西面第三街,距离长安最热闹的东西市有点儿远。
在屈不通的引领之下,二人悠然跨过颁政坊古朴的坊门门槛,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宏大的十字路口映入眼帘,东、南、西、北四向,宽阔巷陌交织,两侧店铺林立,琳琅满目,仿佛一幅繁华市井的长卷徐徐展开。
“贤弟有所不知,这长安城的寒食节,别有一番趣味。”屈不通边走边为许不言细细道来,“不似他处严令禁烟火,只能品尝单调的冷食,在这长安城内除了遵循传统的祭扫、踏青、秋千、蹴鞠、牵勾、斗鸡等习俗外,生活依旧如常!是不禁止百姓在寒食节间任何吃食的!”言语间,屈不通言语间满是身为长安人的自豪与喜悦。
许不言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生动的市井画面:马骡低鸣,车轮辚辚,大多都是出城祭扫刚刚返回的人家。
两人走到这颁政坊回字巷正中,屈不通停下脚步指着前方早已人满为患的铺子里哈哈一笑:“还是俺老屈来得及时,这里面刚好有个空桌!”说着屈不通朝着萧家食肆铺子里头大喊了句,“萧家娘子,快快煮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来,饿死你好哥哥我嘞!”
铺子里走出个风姿婀娜围着身素布长裙的貌美娘子,狠狠剜了屈不通一眼,张嘴便骂:“好你个奶奶,饿死你这尽说腌臜话的死掮客!”
屈不通哈哈一笑:“好,好奶奶,别恼了,赶紧上馄饨吧,再来两大碗槐叶冷淘!”
在唐朝,所有与面食有关的食物都可以叫“饼”。在水里煮过的面食属于汤饼类,例如面条、面皮、面片、面疙瘩等都属于汤饼。
两人在身前的曲足案后坐下来。唐朝是没有桌子的,客人来了都是坐在牙凳上,身前便是吃饭的案子。像这种曲足案是食肆用的最多的,大半都是从公家淘换下来的旧物,用着便宜方便,而且这曲足案四面皆平,没有翘头,也没有拦水线,方便食客多的挤在一桌吃食。
没多片刻,萧家娘子便端着两大碗的槐叶冷淘上来,许不言瞧着碗中还飘着冰碴的大碗凉面,跟后世的冷面几乎一般无二。
屈不通拿起食箸先端起陶碗喝了一大口掺着冰碴的冷汤,舒缓了口气:“凉爽够劲,这夏天果然还给吃这槐叶冷淘!绝妙非凡!介象你快尝尝!”
许不言刚拿起食箸,便瞧见隔壁桌不知何时来了两人。其中一人身着缺胯衫,便是在袍衫两胯开了衩的一种袍子,干起活来方便自由,多是做仆役的男子穿戴,又叫缺胯袍,为圆领窄袖子,袍子下身长到膝盖下面脚踝处。
那男子应是附近坊里的工匠,才干完活,缺胯袍的袍子一角尚掖到腰带里忘记翻下来。
另一人应是负责工匠活计的牙郎,穿着要好上许多,是唐人时下经常穿的襕袍,这种襕袍在设计上综合了汉服和胡服的特点,和襕衫一样都是圆领,袖子是窄的,领、袖、襟也没有缘饰,和其他常服的不同之处便是这襕袍下摆有一个横襕。
牙郎要了两份青粳饭,显得格外大方,要知道这青粳饭,寻常人可吃不起,做起来也比较麻烦,要先用南烛的茎叶榨汁,用这个汁来泡粳米,然后经过反复九次浸泡,九次蒸和九次晾晒,最终形成了黑色的干米粒,吃的时候再用水一泡。
许不言本不在意,只是二人谈话的内容,吸引了他跟屈不通。
“张家牙郎,你说的可是真的?”工匠脸上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岂能骗你,这许府连招赘婿的告示都贴出来了!已是满城风雨!”那牙郎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张,在案上铺展开来,解释给对面的工匠听。
“这许府嫡女名叫许青鹅,据说也是名门闺秀,跟那平固县侯之孙本是有了婚约的,可谁能想到一年前居然跟药坊里的一个贫贱医工私奔了,这可了不得,这许医令当即派人去捉这对鸳鸯。
谁知途中发生了意外,这许府嫡女居然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去了,这一摔可了不得,那人便跟死了一般,终日在许府高阁内沉睡,宛如活死人,任谁都叫不醒,其父请了好多大医诊治都束手无策。
平固县侯家一听出了这般丑事,婚约自然是黄了,可就在此女昏睡了一年之后,也就是前几天,其父请了位咒禁博士过府,给出了个办法!”
牙郎的话将铺子里不少食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有人见牙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急不可耐地开口敦促:“那张家牙郎,别卖关子了,那咒禁博士到底给出了劳什子的办法!”
牙郎小心地拾起案前的纸张,故作神秘,这才徐徐说道:“招一赘婿入府,冲喜!”
“嗨,这咒禁博士出的他奶奶的损招!”周遭人一听居然是这样,顿时一哄而散,失去了兴趣。
“招他奶奶个赘婿,谁愿意谁去,给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当赘婿,岂不是等于守活寡!这长安城里的狗都不屑去当赘婿!”
“鼠目寸光!”牙郎摇头,也不理会那人,瞧着犹豫的工匠,继续说道,“先不说那许府嫡女颜色容貌如何,你可知那嫡女的外祖可是东市王家医药坊济善堂的老主人,那可是个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她这外祖去世后,可是连同这医药坊的所有产业都添做给那许青鹅做嫁妆喽,足足千万贯的嫁妆呦!”
“千……千万贯!”
周遭人一听,馄饨铺子里顿时雅雀无声,旋即便炸开了锅,人群蜂拥而至,将那牙郎围堵的水泄不通。
“张家哥哥,哎呦别挤了,张家爷爷,你看看俺怎么样?俺去给那许家当赘婿如何?”
“你瞅瞅你长的这奶奶样,地沟里的老鼠都长得比你美上三分,你还想去当赘婿!张兄看看我,小弟我一天能打百斤铁,身体好,去当赘婿定能入了那许府老爷的眼!”
屈不通没有理会那边的嘈杂,只抬头瞧着正埋头吃馄饨的许不言,眼睛里如同发现了宝藏般,一把抓住了许不言的手,直勾勾盯着他瞧,把许不言瞧得心里发毛。
他顿时知道了屈不通心里邪恶的想法,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如同碰到了脏东西一般,摆出一脸的厌弃:“姓屈的,老子告诉你想都别想,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都不可能忍气吞声给人家当赘婿去!何况那女的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屈不通心里不以为意,脸上笑开了花:“瞅瞅贤弟你这话说得,此言差矣!贤弟你出身贫寒,若不为官,几世能娶到长安城里的高门贵女?最后无非是娶一彪悍恶妇,两眼生厌,对你三天一数落,五天一抽打,贤弟你堂堂七尺男儿能生得了这气?”
许不言皱起眉头:“那我就不能娶个脾气好的,温柔的,知书达理的?”
屈不通见他上套,脸上笑意更浓:“不是不行啊,贤弟,只是想要娶上你口中那般女子,所需的彩礼往往也是天价,你不知这长安城内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以你如今的俸钱,就是攒上几十年也未必能够啊!”
许不言万万没想到,这1300年前的长安城跟后世居然一个德行,都要天价彩礼!他还以为自己穿越以后,便能享受享受人生,谁知先是被告知自己欠了一屁股房贷,现在又被告知,自己娶不起媳妇!
屈不通看着他模样,眼珠一转,“贤弟也不要气馁啊,眼下这时机不就来了!贤弟你生得这般的容貌,潘安见了你都自惭形秽,那长得跟猪囊头似的工匠都敢去,贤弟你若是去了岂不是鹤立鸡群!只要贤弟你熬上那么几年,待那许氏嫡女死了,按照《唐律疏议》中规定:‘妻虽亡没,所有资财及奴婢,妻家并不得追理。’这千万贯嫁妆,可都是贤弟你的了,到时候你独立出去,何愁娇妻美妾,豪宅广夏?”
许不言扔下三十文钱,起身便朝外走,嘴里骂骂咧咧:“豪你个奶奶,姓屈的,老子劝你少打歪心思,要当赘婿你自己去,就算饿死,穷死,我许不言这辈子都不会去给人当赘婿!”
“贤弟啊,你先别走,再听为兄一言,哎哎,贤弟……不是为兄不想入赘啊,只恨为兄娶妻早已,没有机会啊!贤弟,你再想想,一朝入赘,豪宅美婢尽在你手啊!最关键的,那妻子还是个活死人,你在许府里岂不逍遥快活!”
屈不通见他说不通,连忙追了上去,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回头瞧着那牙郎挑了些歪瓜裂枣似的人物,连隔壁倒夜香的大龅牙都不放过,只觉得心口疼得慌,这可是千万贯嫁妆啊,这事要成了他给赚多少佣金?
这到嘴里的钱让他赚不到,是比杀了他都难受啊,比当初娶不到隔壁那小寡妇还难受了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