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间的平地之上,无声的大火被人为地分了内外两圈,围着外部火圈摆放的是猪、养、犬等已被宰杀的牲畜,甚至连它们的毛血粪秽都悉数陈列于火圈之前。①
不过,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内围的第二个火圈,因为那里面竖着一根根木桩,而被缠绑在木桩上的,居然是一个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女童!②
“九宵,你知道为何苗人制蛊,大都以女子居多吗?”
黑暗中,桑如柟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江初僵硬地侧头看她,可黑暗中的人影黑幢幢,他看不清她的原本面目。
“我不懂,我也问过许多巫婆,她们似乎也不懂。只是觉得疯一些,与神鬼接近一些,日子便能好过一些。”说着这些,她突然一指山坳,声音变得冷硬起来,“我听她们说,岭南祭神,最重要的便是要保形披发,于晦月之夜的掩蔽之下裸形夜祭!你说,她们是真疯,还是假疯?”
江初咬牙,低声怒喝:“什么真疯假疯,这些哪里是什么巫婆,她们还只是孩子!”
桑如柟轻笑:“孩子?京城皇宫里头除傩时,不也是用诸多童女驱鬼逐疫?为何非得女童不可?为何非得孩童不可?不就是因为她们弱小无助如羔羊一般弱小可欺吗?”③
她含着笑,将一个个问题问得尖锐刺骨。
江初咬牙切齿无言以对,更无法抬头直视她那隐于黑暗中的面庞,可他躲过她的脸,却又看到山坳里那打着祭神的幌子,做出来的炼狱一般的阴诡事。
始作俑者犹自猖狂,他这旁观者已如身置炼狱。
桑如柟于暗夜之中久久凝视着他,将他这心如火焚一般的震惊、不安、与深深的憎恶尽收眼底,但她依旧是不动声色,细细思量着他的神情是否有伪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叹一声:“你自己也是承认的吧,不论是皇宫里的至高皇权,还是这深山中的苗巫之地,他们都认为,天癸未至的处子童女至纯至阴,是用以祷神、驱鬼、祭祀天神的最佳献祭品。”
说罢,她向桑呦呦点了点头,桑呦呦得令便向身后做了个手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她们带来的这一众仆从便都悄然向山坳间潜行而去。
江初见桑如柟也要跟着下去,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拉住她:“你夤夜来此,究竟是何目的?”
桑如柟这一回倒是没有再遮遮掩掩,而是大方道:“早年我铺子里有一得力女掌事,便是从这里出逃至中原,落地生根到了我的铺子里。去岁她因病去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恳求我若有机会来到邕州,便设法救一救她那还留在十万大山里的小妹妹。”
她垂首望着山坳火圈里那如待宰羔羊一般的女童,隐约间,她似乎都能看清楚她脸上那绝望麻木的神色。弱小使她逃不出这绵延不绝的十万大山,只能沦为邪神的祭品,麻木地接受自己即将被烧死的命运。
“人家说季布一诺值千金,我虽非季布,但答应了死人的事,也还是要做到的。”说着,她便扶了山石草木往山坳间去了。
望着她的身形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不知为何,江初心头对她的憎恶忽然间就消弥了许多,他想,原来她也不尽是坏的。
等江初护着桑如柟一路下到山坳,躲到树丛之后,火圈内一名头戴面具,裸身着彩绘的巫婆正疯狂地跳着傩戏。内火圈里,火舌逐渐舔到木桩上,然而被堵了嘴巴绑了手脚的女童却只能发现沉闷呼叫,那凄厉的闷叫,和着傩戏的跳跃声,如同擂鼓一般,声声重捶着江初的耳膜。
可偏偏,外圈旁还坐着一圈闭目祝祷的信徒,他们坐在火光下,虔诚地献祭女童的生命,为自己求得平安。
很快,巫婆跳傩到了尾声,火舌也终于烧到木桩。
外圈的信徒们终于不再沉默,他们跳起来围着火圈狂欢着跳起舞来,与火圈内女童的嘶吼融为一体。
江初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动,就要去救人。
同一时间,他听到了桑如柟的一声轻喝。
“动手!”
①《夷坚志》支癸卷三记载:淳熙年间新安人吴十郎家夜祭五通神的情形:“值时节及月朔日,必盛具奠祭,杀双羊、双猪、双犬,并毛血粪秽,悉陈列于前。以三更行礼,不设灯烛。率家人拜祷讫,不论男女长幼,皆裸身暗坐,错陈无别,逾时而退。”
②北宋庞元英的《谈薮》记载:“赖省干之卜天下知名。赖,建宁人,挟妖术,杀人祭鬼,常于浙中寻求十余岁童女,养之以充用。”
在中国南方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历史上长期流传蛊妇害人的故事,但女性养蛊、放蛊的原因极其复杂,与当时的历史、社会、家庭、及女性生存环境等等因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且女性放蛊者的叫法也多有不同,例如:云南哀劳山、怒江一带被指为“蛊女”者多为漂亮女子,哈尼族称蛊女为“拿魂婆”,湘西苗族称蛊妇为“草鬼婆”、“草婆子” “琵巷鬼”
③宋代周密《武林旧事》卷三记载:“禁中以腊月二十四为小节夜,三十日为大节夜,呈女童驱傩,装六丁、六甲、六神之类,大率如梦华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