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呦呦现身雅间时,桑如柟正在垂首饮茶。
“怎么样?”
“步步紧逼,句句试探……”桑如柟轻放下茶碗,轻叹一声,嘴角还隐隐带了笑,“他这是早就怀疑上我了。”
或许她自我举告这件事做得的确有些心急了,竟然忘了江初做的便是司管刑名的活计,他虽看起来刚正不阿,又古板迂直,但其实他才是这世间疑心最重之人。
桑呦呦挠头,有些发愁:“那怎么办?”
桑如柟倒是看得开:“那就顺他的意,先冷两日再说。”
桑呦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憋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相。
桑如柟瞧她一眼:“有话就说,不要学着顾照年说话吞吐言辞闪烁。”
“……依我看,还是别试探来试探去了,咱们实话跟那姓江的说了吧?”
“说什么?”
桑呦呦理所当然地道:“不是说他两年前去越州就是为了调查略卖案吗?那岂不是和咱们当时的目的不谋而合?我听顾哥哥说,这个江初不像坏人,那不如就趁此机会把咱们这些年所做之事告诉他,请他帮忙一起调查略卖人。”
告诉他吗?桑如柟沉默了。
她这些时日打着为他相亲的旗号,步步为营地接近他,缠着他,虽是为了与他缓和关系,但实则却是在试探他的底细。她知道他为官清正,喜断奴婢伎人的生死案,尤其对贱籍或庶民存有善心。不可否认,江初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
可这十年来,她见过的清官好人还少吗?
“尽其心者,方知其性……还不到说时候,再看看吧。”她叹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走吧,这头事了,江夫人那里也要有个交待才行。”
桑呦呦驾车送桑如柟去了江府。
江夫人笑意盈盈地在花厅接待了她,不曾因那日“一线牵”的闹剧对她有半分态度上的改变,仿佛她从未看出过桑如柟和江初之间那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龃龉。
桑如柟管中窥豹,不过寥寥两句寒暄,便已将江夫人的未尽之意看得分明。旁人已将界限清晰划了出来,她自然也要装假无事发生,对自己和江初的过往闭口不提,茶还未吃便先向江夫人郑重地致歉:“少卿大人公务繁忙,只怕是真的无心婚恋……我有负夫人所托,还请夫人见谅。”
江夫人见她如此说,也不生气,只是客气地请她坐下,待喝了茶水,这才叹口气,体贴地道:“他那笨嘴拙舌的,恐怕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难为桑娘子了,还请娘子不要与他计较才好。”
桑如柟听她话里话外却都在替自己儿子周全,自然也配合地赞道:“少卿大人仁礼存心,绝非口出恶言之人。只是大人也一再言明不愿相亲婚嫁……”她故意停顿片刻,为难地看向江夫人,“我便只得找夫人讨要主意,这亲事是相,还是不相?”
江夫人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转,似乎是在观察她此话是否出自真心,桑如柟便坦坦荡荡抬眸回视,让江夫人明白,自己只想尽一个媒婆的本分,别的一概不想。
江夫人饮了口茶,稍顿,笑道:“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我为人母,你是伐柯①,你我斟酌二姓,岂由他一个为人子的说了算?桑娘子,我家大郎的终身大事,我还是要托付给你才好。”
桑如柟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坦然地笑道:“夫人如此说,倒叫我松了一口气,我还怕夫人误会我办事不周,往后府上几位公子的亲事,都不许我沾手了。我可真得哭了!”
江夫人也笑:“放心放心,我非你不可。”
桑如柟立刻打蛇随棍上,拿出册子递给她:“这册子里的各家千金,都是我挨个过府商询过的,都愿与府上结亲。我原想先给少卿大人过目,这里头若是有他心仪的姑娘,那这亲事便也能顺理成章。可谁知……现在便只得请夫人过目,您就给自己挑一个顺心的儿媳妇吧。”
江夫人接过册子,边看边嗔笑道:“给他看,那就是对牛弹琴!”她细细看着,忽然眼前一亮,将册子递到了桑如柟眼前,“上巳节那日我在“一线牵”见过这位姑娘,我看她满腹诗书又娴静温雅,想必是个性情不错的姑娘。”
桑如柟一看,心里便忍不住赞叹江夫人眼光毒辣,她笑道:“这是礼部梅尚书家的长女,梅姑娘不仅长相出众,且为人落落大方,十分能言善道,配上少卿大人……”她忍了笑,“倒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夫人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笑起来:“就得能言善道的,才能治那个闷葫芦!”
话说到此,江夫人和桑如柟便也都露出了各生欢喜的模样,桑如柟更是许诺了,必定把这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给撮合成。
这才话说尽兴,告辞离开。
①伐柯人:即媒婆。《诗经•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