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晟鞍的回忆里,韩儒伶从那一年韩楚明入戏校学戏开始,重新认识了这位赋予他生命的人。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杜晟鞍和韩楚明相识于戏剧学校里专门培养潮剧人才的短期培训班。
说是培训班,但教的东西和考的东西却细致而严格。作为每个剧团选送来参加培训的人都有一种自豪感,毕竟能来这里接受专业系统学的人并不多,而且这代表这他们从这里培训后回到剧团里将会打上一个“科班出身”的认证。
杜晟鞍是当时的天祥剧团选送去的,而韩楚明则是当时的一剧团选送去的。
每一天,所有学员的练功和课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上午六点钟就起来练习,然后考核,谁要是不通过,分分钟都有可能因为成绩不好看而被遣送回去,这样一来,参加培训班的人压力就大了。
当时的杜晟鞍和韩楚明不过是十八岁不到的小年轻,加上又是男孩子骨子里还带着玩耍的性子,每次考核两人都是险些过关,自己侥幸得拍着胸脯喘气,可老师却气得直冒泡。
直到后来韩楚明还对杜晟鞍开玩笑道:“想来当初似乎就注定了我这辈子是个潮剧演员,不然咱们当初在培训班的时候我和你‘上树抓鸟、下河捞鱼’的也硬是没被赶出来。”
杜晟鞍到现在说起这句话来,依旧禁不住嘴角扬起一弯笑意。
就这样,杜晟鞍和韩楚明这两个勉强过关的培训班学员因着脾性相投,故而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原本以为他们会这样混过这将近一年的培训时间,却在一次选拔中激发了他们俩力争上游的心思。
那一年,从上头下来一个通知,说是要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地方剧种进行集中汇演,据说这场汇演将在人民大会堂连演好几个晚上,届时连备受人民敬仰的领导人都会来观看。
作为极具地方特色的剧种,潮剧自然受到了邀请。作为业内人士,培训班的老师们自然知道这场演出对于潮剧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说有什么殿堂级的演出,这场汇演应该算是其中之一了。
因此,各潮剧剧团、戏社和戏校都开始了如火如荼的潮剧技艺大练兵。
谁都知道相比旧社会时唱戏演员的处境,如今的戏曲演员们算是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即便没有上头三令五申的严格要求,就是戏曲演员们自己也觉得要用精湛的演出来回报这份至高的尊重。
这份情愫自然而言地蔓延到了韩楚明和杜晟鞍的心坎儿里。与同为培训班学员的那些个认真勤奋的同学们相比,再想起前些时候自己个儿这么不上进,韩楚明和杜晟鞍不由地生出了些惭愧。
再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头,韩楚明和杜晟鞍一改此前的种种不端,从早上五点晨起练习基本功开始,直到凌晨一点多排完既定几出剧目,韩楚明和杜晟鞍一道从量的提升逐渐变成了质的飞跃。
到了选拔的那一日,虽然他们的演出技艺得到了培训班老师的肯定,但毕竟前头荒废了不少时日,故而毫无悬念地被同班的其他同学给刷了下来。
临结业之前,心头略有些沮丧的韩楚明把杜晟鞍约到了学校后山上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讲的不是什么玩耍嬉闹的事情,而是回去后他要如何将潮剧表演传承发扬下去的意气风发。
杜晟鞍至今还记得韩楚明当时与他讲这些话时脸上显出的自信和笃定。
而后,韩楚明和杜晟鞍各自回到了自己所属的剧团,虽然相隔数十公里,但两人却时常书信往来。
原本参加培训班,他们俩人的演出水准就有了一定的提升,再加上“大练兵”带来的突飞猛进,回到剧团后,两人都无一例外地成了剧团里的骨干。
不得不承认,在一年多持续的书信往来里,韩楚明和杜晟鞍既是解惑答疑的伙伴又是相互竞争上进的好友。
他们积极而认真地参加多场演出,在排练中学习和传承,也在演出中给自己的表演技艺“淬火”,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天祥剧团的杜晟鞍和一剧团的韩楚明在各项重大的演出赛事和汇演中都成了名列前茅的青年演员。
接下来的几年里,韩楚明和杜晟鞍所在的剧团对于接下来演出方向各有不同。天祥剧社由于在此之前多次参与海外演出,故而将剧团的演出重点逐渐放在了海外,而一剧团则把演出的目光聚焦在了人气旺盛的乡演中。
这样的分化其实并无好坏之分。天祥剧团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安排和策划,在泰国的第一次演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场场爆棚。当地华人多是潮汕的后裔,他们对于乡音乡土的眷恋化为隆重而持久的掌声。
据说当时的演出正值泰国的雨季,不少人冒雨排队等待演出,演出结束后也迟迟不肯离去,足见他们对于潮剧的喜爱程度。
连天祥剧团自己也没想到潮剧在海外竟然这么受欢迎,甚至于连着加演了三场,最终在泰国观众的依依不舍中结束了这场海外演出。
而后,天祥剧团又接连策划了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的海外演出,演出效果更是又卖座又叫好。
因为海外水土不服、加上演出压力大,还不时又观众要求加演,天祥剧团的很多演员都吃不消,反倒是年轻力壮的杜晟鞍完美地扛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杜晟鞍“一战成名”,一跃成为当时年轻的名伶之一。
韩楚明虽然没有出国演出,但他同样在四里八乡用自己的演出征服者潮剧最质朴、最根基的观众。
那些年,大家的日子并不如现在宽裕,但韩楚明所在的一剧团却始终订单不断。韩楚明长相清秀,扮相十分可人,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常常在台前驻足不肯离开,为的就是多看韩楚明一眼。
尤其是在他参加北京的戏剧演出拿了个戏曲大奖回来之后,韩楚明的演出更是络绎不绝。一剧团当时还在大剧院里为韩楚明举办了一场答谢专场,那一场演出放票不过半天就悉数卖完了。
后来因为抢票的人实在太多,一剧团应剧院请求,特意加演了一场,韩楚明的小生成了那个年代众多年轻姑娘的梦中情人。
然而,正当大家都为这门艺术蒸蒸日上而努力拼搏时,一场浩劫让这门艺术骤然荒废了好几年。这期间,杜晟鞍在猪圈里喂了四年多的猪,而韩楚明则在西山的山脚下纺了三年的棉纱,并且很不幸地失了声。
好在他们最终都能顺利地回到剧团里,虽然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但他们却始终没有放弃这个行当,依旧从最基本的一个鼓点、最简单的一个弦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