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回来的第二日，太子府就迎来了除夕夜。
燕如君无心去捯饬宴会的事，就将府里的一切杂物都交给了陈贵福和小桃处理，自己则称病留在了风叶院休息。
于是在高泽从皇宫跟随礼部的指引为父皇母后请安回来后，只让杜茵陪伴在自己左右。
太子府内本就还算人员干净。
从前只有祝贞一个太子妃和燕如君这个不得不纳进来的侧妃，现在祝贞死了，燕如君隐退，只剩下她这个刚冒头的一等丫鬟。
即便现在的高泽和杜茵同样清楚，她就是祝贞。
除夕夜，月光清明，雪光透彻。
他们坐在夏时院内，周围是一圈燃烧得正旺的蜡烛，桌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饭菜。
院外，窗上门上都被布置得红通通的，看似喜庆，所有的丫鬟小厮却都屏息而立，不言半字。
远处，有烟火爆竹声伴随着孩童热烈的欢呼声时起时灭，像永不会停息的江流，将雷鸣般的热闹灌到他们每个人的耳里。
哪怕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在意这么大的声响。
“你说你喜欢孩子。”
冷不丁，高泽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彼时杜茵正细嚼着口中的一块甜腻腻的糕点，也在分辨着那似远还近的孩童口中究竟夹杂着什么可爱话语。一听他此言，顿觉唇舌间的甜腻都变成了恼人的苦涩。
“只可惜，直到你走的那天，我们也没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高泽抬头仰望着停雪后格外明亮澄澈的天空，星星点点的光亮不知是烟火还是天光，悉数落到他的眸子里，将他迷蒙的醉意沾惹得格外虚幻。
杜茵在他垂首拾起酒盏的时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默默无语。
“你还想要孩子吗？”高泽饮尽杯中温酒，却觉得浑身依然很冷，冷得他想发抖。
在发抖的欲望下，他转过头，看向并不看着他的杜茵。
“殿下你想要吗？”杜茵深吸口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用尽量干净单纯的眼神看他。
高泽抿了下唇，也沉默了。
他想吗？
他当然想，当然想拥有一个和祝贞两人的孩子。
可他不敢。
他一个连自己父母绝对的爱都得不到的人，如何敢去尝试绝对地爱一个孩子？
他知道，他的孩子，注定不会快乐的。特别是生在帝王家。
所以，他宁愿不要。
每一次，都是他自己喝了绝嗣的汤药。
即便他真的很想很想，和祝贞有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高泽突然低低地笑了，但笑得很压抑，甚至他的肩膀都因为这种压抑还一抽一抽地跳动着，似乎很痛苦。
杜茵看着他的脸逐渐因不可控制的低笑红起来，她皱眉担忧地问：“殿下，你怎么了？”
她轻轻抚拍着高泽的背，高泽没有躲开，而是在她这一下有一下柔顺的抚拍安慰下，慢慢地平静下来。
放下支着沉重额头的手，高泽转而问：“你说燕如君杀了你，我信。你想要她什么时候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温柔的笑，似乎只是寻常地在问妻子要什么礼物一样。
杜茵摇摇头：“我还不急着报仇。”
她惨然一笑：“我前世在她那里，是受尽折磨而死的。所以今生，我也要让她尝尝心碎痛苦无法自拔的滋味儿。殿下，你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当然。”高泽毫无疑问地答应了她，又紧接着询问，“她当初……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杜茵知道，不论怎样，至少高泽对祝贞的爱是纯澈干净而无辜的，她不能仗着这一点，就把这种爱肆意利用。
哪怕她现在待在他身边，就是一种利用。
但她不想为了达到目的，真的就不择手段了。
高泽对祝贞和祝家的一片真心她看在眼里，所以此刻，她希望能够在这件事上尽量减少对高泽的伤害。
她要是真把自己前世死时的惨状说出来，高泽大抵会崩溃的吧？
杜茵不想他崩溃。
“给我吃了毒药，告诉我祝家无人能活。你觉得这样的诛心之痛，还有什么能比得上？”
高泽捏紧了拳，心脏的搏动极其剧烈，就快将他的呼吸也一并吞没了。
他赶紧点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孤要杀了她！”
“今天的日子，不适合说这些。”杜茵却抚慰般地笑了，朝他道，“希望殿下能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亲自，用能让她痛彻心扉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高泽的眼在暖黄的烛火下闪过了一丝紧张，但并未被仰头望月的杜茵发现。
他点头应下：“好。”
年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特别是在把年前的一堆破事解决完后。
宜平侯意外之死的事，被大理寺的人在云清帝的授意下不痛不痒地掠过了。
周义方还顺带着从张家搜刮出了他们剩下的大半财物。
反正现在，宜平侯已死，张贵妃入狱，连南留王高宣都被羁押，那张家的三兄妹孤苦无依，能怎么办？不还是任人宰割。
这些钱毫无疑问，都在入充国库的漂亮话下吞入了周义方和高泽的腰包。
倒是燕家在后来又有崛起之势。
在过年前，他们就给高泽报了一声口信，要回去了。
当时的高泽还在忙宜平侯之死的事，无暇顾及他们，想着他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来了，所以干脆就给他们放行了。
虽然当初燕家输得惨烈，几乎是什么也没了，但幸而燕平父子俩都有极高的经商天赋，再加上从前的人际、市场基础都还在，燕家女是太子侧妃的身份也没变，所以他们回去后不出半年时间，燕家便在江南等地重新发展起来了。
哪怕短期内还无法回到以往的巅峰时期，但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已经相当不错了。
娘家重新富足起来后，燕如君也从之前的一蹶不振里慢慢看到了点希望。
她已经没了争宠之心，只想好好过下半生，别在给家里人添乱就成了。
但燕家人不满足于此。
燕平到底是给她来了一封信，连带着还有两箱白银，说是补贴她的生活。
信里还明确说了，希望她能振作起来后，博得恩宠，给燕家一个成为皇商的机会。
在父母兄长的催促下，燕如君不得不重操旧业。
哪怕，她已经对高泽失去了所有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