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瞧他这副样子,终于有些不忍心逗他了,遂轻叹了声后,复又拿起文书看。
可还没看几个字,耿修声音又起了,听起来像玉山崩裂,冷然间带着一丝干脆:“那我问你,如果我没听见那些话,你还会告诉我那件事吗?”
杜茵拿着文书的手一顿,笑道:“会。”
耿修的眼从那扇蒙着窗纸的窗上移下来,落到了杜茵舒展的眉眼间,便见她眸色熠熠,笑意浅浅。
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加重语气问:“你之前不还说你不会让我有任何伤害到高泽的机会吗?你就一点也不怕,我知道此事后去阻止高泽修建殿宇?”
“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尽早阻止他。”杜茵正色道,“这本就是件于帝于民都没什么好处的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该被提出来。可他受制于周义方,不得不苦苦支撑。”
耿修在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心头微动,以为她真的改变了对高泽的错误印象,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
怎么都到现在了,她还以为高泽是好人?!
耿修心里起了火,恨不得立马告诉她,就算真有受制的人,也是周义方,而不是高泽!但他片刻后又冷静了下来。杜茵本就不愿意信他,他说再多又有何用?
他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浊气后,低声道:“也许你日后,可以多观察观察周义方与高泽之间的关系。一些话,不能说得太绝对。”
杜茵却状似不懂,回敬他道:“你也一样。”
耿修感觉心里更堵了。
可低头看看杜茵那神色,他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着牙提醒道:“你该离他远一点。”
今天她成了高泽身边唯一的一等丫鬟,又在高泽面前奏了半夜的琴,很难说日后高泽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杜茵知道他在提醒自己什么,可她只是冷静道:“放心,我不会犯糊涂。”
但耿修真正想听到的,哪里就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你得清醒,你得……”
“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杜茵抿起唇,略有不悦地看他:“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惜字如金呢。”
还不等耿修作何反应,杜茵却转头往桌子的方向走,还在他要迈步跟上的时候侧首小声道:“别动!”
耿修还真就乖乖地没动了。但他心里的气愤,一点都没减下去。她怎么就这么糊涂?他在提醒她,他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看错了人,她怎么就不明白?
正当耿修一遍遍深呼吸运气的时候,一抹光从杜茵面前的桌上亮起了。暖黄的灯映得她面容乖顺,眉目温良。
琼鼻杏眼,长得美,却也和祝贞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场景,就是让耿修不自觉地联想到了祝贞。
杜茵拿起桌上的笔,蘸墨时正要写下去,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手腕的动作变慢了许多。
就这么几张纸,一个名字,她写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再拿着走到藏身于黑暗中的耿修面前,对他道:“这件事,还是有劳你帮我继续解决啦。”
耿修在意的并不是这几张文书,而是刚才的那些话。他压着怒气强调:“离他远点。”
杜茵敷衍点头:“好好,我知道了。但想打探消息,我总不能还隔他千里远吧?”
耿修沉默了下:“离得太近,燕如君也不会放过你。”
这倒是事实。杜茵稍严整了神色,点头:“好。我会在这里处处小心的。你在外也多加注意。”
她回头望望窗外,没瞧见什么动静后道:“快走吧。再不走,恐怕会被人发现。”
虽然她也知道,以耿修的功力,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耿修却觉得,她是厌烦听自己的那些逆耳忠言了。
也罢,他是凭着合作的情谊才提醒她到这里。既然她不听不信,那日后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怪不得他。
他虽这么想着,心里却还是莫名的不解气。他现在懊恼的对象,反成了莫名其妙为她多思虑的自己。
于是他也不应杜茵的话,直接就迈步往外走。
“刺啦——”
下一刻,夜色中一声不那么悦耳的衣料撕裂声,在这不大的屋中响起了。杜茵微怔,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群裾竟被他踩住了。
她本正在他对面,见他要走,便也急忙回身,可她没想到他脚步那么快,自己还没迈出步子呢,群裾倒先让人踩了。
“你,你还不抬脚?”杜茵赶紧伸手去拉自己的裙摆,心想陈贵福就不该这么多事,非给她挑个曳地裙送过来。
耿修像才意识到一样,忙提起了脚。
杜茵亦急忙去扯自己的裙摆,可她两手才抓紧裙布,窗外就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是巡逻的府兵。
望望桌上的灯,又望望窗外的一片漆黑,杜茵知道,很快府兵就会路过这里了。若他们看见她这灯半夜了还亮着,恐怕还要进来问两嘴。
她急而放下裙摆,小跑出去,想把灯吹灭了。
可下一刻,一只劲瘦有力的手就将她拖拽了回去。她刚要皱眉,便听一声轻微的风声擦耳而过,一根细小银针穿破空气,将那烛火直接刺灭了。
杜茵在黑暗中瞪大了眼,差点忘了呼吸。她本以为自己的“散针术”已经练得足够好了,甚至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越耿修,可没想到的是,耿修之前在她面前展示出来的能力,恐怕还不敌他实际能力的十分之一。
至少她无法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在黑暗中如此精准地射灭灯火。
窗外,府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几乎是贴着窗户传进来的,听得杜茵的心都紧了。她这屋里可还藏着个人呢,万不能被发现了。
可不过片刻时间过后,杜茵就感觉到那脚步声似乎一点点远去了,最后,周遭竟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看来方才府兵并未发现她这里亮着灯。
杜茵轻呼出一口气,刚松懈点,低眸的时候,就忽而发觉自己胸前正被一直坚硬如铁的手臂,紧紧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