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泽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手依然捂着心口,他能够感觉到有一阵抽痛正如被匕首刺入血肉般猛烈袭来。
眼前人的目光让他几乎不敢去细细琢磨了。
她讨厌他?
怎么会……
此时高泽的面上几乎没有血色,紧抿着的唇更给他添了几分虚弱之感。
但他的目光是温柔的,就像月光洒在潺潺流动的溪水上,让人见了就不忍心移开眼。
如此一个尊贵的人就这么目带企求地看着她,像一位谪仙正求一道回天庭的旨意。
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他在她面前还是出那么温柔,几乎是将她奉为一位神女。
即便祝贞不要当什么神女,只愿意做与他相伴相守一生的人。
回想起从前的那一切,杜茵撇过了头,语调还是生冷的:“殿下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诡异,的确问得高泽脊背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但看着她并无他意的眸,高泽迅速反应过来了,便掩住了自己眸底的一片惊诧,苦笑道:“为了祝家之事,一时急火攻心……那天孤还在宫内未归,谁曾想再一回来,见到的就是你的尸骸了……”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再难吐出一个字眼,只能抬起一只手,扶住了一旁脏污的桌角,轻轻咳嗽着。
杜茵看着他那指节分明的手按在了那面黢黑落灰的桌子,眼眸垂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酸涩感直接扑向她的意识,将她的眼泪赶出了眼眶。
她深吸气,脊骨被坚硬的墙壁硌得生疼,但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是燕如君。燕如君杀了我。”
杜茵张张嘴,本想将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好好控诉一下前世的自己死得有多痛苦凄凉,可话到嘴边,她哽住了。
疼痛的记忆让她头冒冷汗,让她不敢再回想当时的任何的一点细节。
高泽见她面色惨白,额头渗汗,当即忧心地问:“她对你做什么了?!”
看着他的眼,杜茵苦笑:“你不如亲自去问问她。”
杜茵知道,高泽当初为了祝家的事,已经耗费了太多心力,根本无暇顾及她,才让燕如君在那时候有了可乘之机。
他甚至不敢把祝家的事亲口告诉她,为的就是不让她担心受怕。
但没想到,他一回来,祝贞就不知道从何得知了祝家的消息,香消玉殒了,以至于他至今都未能从那悲痛之中缓和过来,日日思念祝贞而不得。
如果让他知道,燕如君是一刀刀将她划死的,他又该多么痛苦?
杜茵有些不忍心。
不忍心看着他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深陷绝望与后悔里,因为当时的他也很无辜。
朝廷上的纷争一旦扯到他的头上,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她要他亲自去问问燕如君,哪怕她知道燕如君不会说出真相。
“难道是她杀了你?”高泽紧盯她的眼,眸中的怒意似是要将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吞入火中。
可面对祝贞,他的眼神还是温柔的,就像在看一朵被自己精心呵护过的花朵。
杜茵点了点头。
高泽的向后踉跄了一下,两眼通红:“她竟敢这么做?”
胸膛的起伏几乎已经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了,那道伤口也在此刻崩裂开来,很快鲜血就染透了他的锦衣。
杜茵忙上前扶住他,皱眉道:“你坐下。”
高泽却还绷着腿,一手痛苦捂住心口,一手死死按住桌角,隐隐露出血色的指尖被深深掐进了木屑之中。
“她,她怎么敢……孤要杀了她……”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缕额前发此刻就垂在他的眼睫前,平添了几分文弱落魄之感。
“殿下要杀了她,再好不过。”杜茵松开扶他肩膀的手,语气里没一丝一毫的温度,“但我要亲口杀了她,让她在你面前亲口承认,她都对我做出来了什么。殿下,您能答应吗?”
高泽艰难地大喘了几口气,嗓音间的气息已经如长风灌入窄巷般剧烈而难以抑制了。
他都快将那颗心从胸腔里掏出来了。
但听完杜茵的话,他渐趋平静起来,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根应道:“……孤可以忍着不杀她。”
抬起头,高泽看着杜茵的眼:“随你如何杀她,孤都不会多言一句。”
杜茵进入打牢的五个时辰后,她被太子殿下亲自提回了夏时院。
陈贵福在外守了半天,终于看见牢房门口,有人在殿下身旁提着一盏微弱的琉璃灯,与殿下并肩出来了,便赶忙去迎。
可才迎到一半,陈贵福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了。
提灯的那个人,竟然是杜茵?!
还未待他擦亮眼睛细瞧瞧,不远处那对璧人般的身影就双双停下了。
杜茵侧头略带不解地看向高泽。
但高泽只是松开了捂住自己心口的手,然后解下了自己的大氅,轻轻地要披在杜茵身上。
可杜茵只一个闪身就直接躲了过去。
“殿下,如今风雪甚大,您又有伤在身,请您多为自己考虑,不要再为奴婢添衣了。”
她恭顺地低着头,看起来真像一个极有分寸感的好奴婢,哪里有白日里持着银簪要刺杀他的嚣张气?
高泽隐隐觉得想笑,可他又笑不出来。
她是他的妻子,可如今,他连为她披一件衣裳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即便他是这天下的储君,即便将来他要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做被万民敬仰的人,也再不能肆意地对她表达关心了。
哪怕他可以不在乎所有人的看法,也不得不去顾及祝贞的想法,问她自己究竟愿不愿意。
倘要是她不愿意,他再多的关心对她而言都只是困扰而已。
想至此,高泽已经默然收回了手,疲惫地将大氅重新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还未走出几步,早在不远处反应过来了的陈贵福就打着一把伞赶过来了,一口一个太子爷得叫着,引着他往燃着地龙的屋内走。
披着一身风雪到了屋中,高泽孱弱地咳嗽了几声,便要挥退陈贵福。
陈贵福识趣,只说明自己半个时辰后会再来给殿下送药,便乖乖退出去了,还特地将门关好,不让人在离太近守着。
明亮的灯火下,杜茵站在一边不去看高泽的眼,而是福了福身道:“奴婢服侍殿下歇息。”
她走上前来,蹲下身要为他脱靴子。
可高泽脚掌抵住地面,不让她动,声音微颤道:“你是太子妃,不该由你来做这种事。”
杜茵的动作却没停,还是一只手搂着他的脚腕,执意要他抬起来。
“我是杜茵,是殿下您的一等丫鬟,可不是什么太子妃。”
“你难道一定要我更痛苦吗?”高泽喘了口气,闭眸低声问。
杜茵的动作这才顿住了,收回手,转而抬头看着他在灯火下异常俊美柔和的脸,“您如果不想让我痛苦,不想让我再被燕如君杀一次,就让我做你的丫鬟,一个普通正常的丫鬟。”
“外面都是孤自己的人。”高泽温声皱眉睁开了眼,一双莹润的眸在灯火下闪烁出了几缕清辉,让杜茵心里陡生了一丝愧疚。
“你不必害怕。”
杜茵不却轻轻摇头:“看来殿下这里并不需要奴婢,那奴婢还是出去传唤陈管家来吧。”
她说着就站起身,往门外走。
然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搭上门框,高泽的声音就略带急促之意的响起了:“贞儿。你……陪陪我。”
杜茵没回头:“我是杜茵。”
高泽自嘲般的苦笑:“就一夜,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