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还想说拒绝的话,可堵住她的,是高泽一阵急剧的猛咳和愈发艰难的喘息声。
只听这声音,杜茵就确信,若她执意再拒绝,高泽可能就会在她的面前魂归九泉。
她只是想要和他撇清关系而已,不代表她想要他去死。
相反,杜茵希望他好好地活着,活到云清帝死,他坐上那个位置,为天下的百姓请命。
这是从前祝贞就对他说的话,杜茵相信他一定没有忘却过。
如今,她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哪怕已经不是再作为从前的那个身份存在了,她也相信,她可以引导着他成为一个足够好的储君,甚至是君主。
她回过了身,走过去绕到他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部,柔声道:“你不要急。”
高泽的咳嗽果然没有那般剧烈了。
杜茵的目光从他身后落到了他的心口上,看着那一抹刺目的红,眼眸颤动了一下。
也许一直以来都无辜的人,是他才对吧?
她知道,他作为太子在这朝堂之上与皇宫之外过得有多么艰难。
他是在无数人的心计之中长大的,可他厌恶一切的心计,他讨厌那肮脏的心思。
可他既然身为太子,就无可避免地要承担属于他的责任,就不得不认命,去当一个会得罪几乎所有人的太子。
日后,他还要继续做那痛苦的帝王,坐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以凡人的头颅去顶天地赠予他的冠盖。
而他最信任、最喜欢的祝贞,重新回到他眼前的方式,竟然是亲手刺伤他,甚至是看似希望他死的刺杀。
他本就陷入了陷入了两难境地,如今所有人还要逼着他去做选择,逼着他去接受这他不喜欢的人生。
甚至这“所有人”里,也包括了祝贞。
可是他无辜,别人就不无辜吗?
太多太多人,可能会因为他短短的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同为人,他是太子,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大权,如果不能够时时刻刻保持清醒,他的手难免不会成为斩杀冤人的一把铡刀。
所以杜茵要他清醒,要他认识到他不可能做个无辜的人。
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杜茵低声轻呵道:“心口是不是很痛?阿泽,你还记得白日被你下令受刑之人的惨状吗?他比你更痛。”
她的声音柔而不媚,就像春风里的摇篮,可对于高泽而言,这无意于是在诛心。
他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她曾经所说过的那种人,也知道他在怨他今天折磨了那个府兵。
可他不愿意去想,他只贪恋她柔弱无骨的手在他肩膀脊背处轻动着,贪恋着她那轻和的低语。
闭上眼,他总觉得从前那些日子,好像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他伸出一只手,直接握住了杜茵那只正给他按着肩膀的手,低声道:“贞儿,你什么都别说了,孤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陪着孤,别走……”
杜茵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手收回去,可他攥得实在太紧,她怎么用力也甩不出来,只好放弃,转而道:“奴婢可以等殿下睡着了再离开。殿下,请你歇息吧。”
高泽轻轻摇着头,几缕发丝贴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颌线,像一条蛇缠住了一块美玉,整个人显得气质华贵又隐露邪气。
看着他苍白又弱气的脸,杜茵无法说服自己真的可以不顾及他了。
她看得出来,他难受。
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杜茵如何看不出来呢?
她也确实做不到真就那么狠心地离开他,把他丢在此处,再不过问。
可是……
她又想起了耿修。
正待杜茵犹疑不定的时候,门被人敲响了,接着是陈贵福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奴才为您煮好药了。”
高泽的手果然在听到声音的一瞬松了下,杜茵抓准时机,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开门去端药碗。
陈贵福望望里面的情形,又看看杜茵的脸色,见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人,心里不禁有些纳罕。
但他也不敢多说,怕惹了那位爷不高兴,便赶紧收回视线,朝杜茵友善地笑了笑,重新退出去了。
杜茵端着药进来,在高泽身畔坐下后,柔着声音劝道:“殿下喝了药再睡吧。”
高泽缓缓睁开眼,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半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杜茵的动作。
杜茵那汤匙舀起药水,先送到自己唇边吹凉了,这才递到他的面前去。
高泽微张嘴,一目不错地看着专注的眼,一口一口喝着药。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待这碗药见底了,杜茵便将药碗放到一边,扶着他让他躺下,还亲手给他掖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杜茵站起身便要走,可高泽还是忙不迭坐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他受了伤,连呼吸都是艰难的,可杜茵就是觉得他用力极大,让她完全无法挣脱。
皱眉回头一看,杜茵便见他满眼希冀地看着自己,眸子在灯火的辉映下似乎还发着红。
她的心弦无可避免地因此颤动了一下,但也仅此一下。
“那殿下睡着,奴婢看着。”
她重新坐回了床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可下一刻,她忽而感觉到自己被握着的那个手腕,被用力牵动了,直接就被带着往床里面滚去!
跌在柔软的床上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的痛楚,可她被这出乎意料的一拽,顿觉头脑发沉。
高泽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是将她的手肘摁在床上,让她不能轻易地逃脱。
这床不小,但靠里面,杜茵只能看见一面墙,朝外面,杜茵又被躺着的高泽挡着,完全出不去。
眼前的这一切,让她无比恼火:“高泽你干什么?!”
“你答应了孤,会陪着孤的。”
高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苍白的唇勾起一个冰凉的弧度:“就这一晚,只一晚。贞儿……”
他这样子,看起来似乎意识不清。
杜茵还想走,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挣不过他,即便如今的他无比虚弱。
“你不会动我?”杜茵警惕地问。
“原来就连这一点,贞儿也不信任孤吗?”高泽惨然一笑,无限悲凉。
杜茵侧了下头:“好,我可以陪你这一次。但仅此一次。”
高泽目露欢喜,摁着她手肘的力道似乎因此还小了写去,但并不足以让杜茵挣脱。
杜茵仰面躺倒,却并不接受高泽要给她盖的被子。
躺在同一张床上和躺在同一张被子下,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概念,杜茵必须把这一点分得清晰。
好在屋中有地龙,不盖被子躺着也绝不会让杜茵感觉到冷,高泽便放心地随她如何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床边的烛火终于被燃尽了,偌大的寝殿内成了漆黑的一片。
高泽的呼吸早已经渐渐平稳,如今已是熟睡的状态。
外面的月光照不到眼前来,杜茵却分辨得出哪里是哪里,也看得明白自己所处的方位。
高泽的那只手依然摁着她的手肘,似乎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哪怕他已经睡熟了。
但杜茵不可能就任由他这样。
杜茵睁开了眼,悄悄活动了下自己的两个手腕。
她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立起来,去看高泽的那张脸,便见他眉头已经松开,睡容自然恬静,如她从前许多次见到的那样。
她确信他睡着了。
屏住呼吸,杜茵悄悄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将自己的那只手肘给悄然抽了出来。
“贞儿……”
高泽的呢喃声,此刻又在杜茵耳边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