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茵在收到燕如君的指令前,刚吃下了最后一碗药,正寻思着何时再请耿修帮忙带药呢。
“若是被太子殿下责问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提起燕妃娘娘,知道吗?”
临走前,小桃走到下人房,最后一次提醒杜茵。
前两天她把杜茵带到了风叶院,让她在燕如君的面前弹琴。
虽然能够听出来她的琴技还过得去,但燕如君也不能判断这和祝贞的琴音到底有几分相似。
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燕如君听过祝贞弹琴,奈何她对琴棋书画一类的东西没有天赋,听也听不明白,何况是记下呢?
燕如君不好在下人面前说自己不懂,所以就提出,让杜茵直接在高泽面前弹奏,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此时的杜茵因为那一碗药而觉得浑身难受,数万毛孔正受蚁足啃噬之痛,却不得不忍着,点头应下。
看她这副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的样子,小桃还当她是在敷衍,正色道:“这可是关系脑袋的事儿,你最好当心点儿!要是触怒了太子殿下,你全家都没命!”
实际上,小桃担心的根本就不是杜茵,而是她自己。这件事是燕妃娘娘和她一起做的,如果真让殿下察觉了,她也活不了,燕如君顶多是受罚而已。
“多谢桃姐提醒,我知道了。”杜茵赶忙应着,起身随她步至后花园处。
盘腿坐在花坛后的一块石凳上,杜茵抬眼就看见正对着她面前的一架秋千。
这架秋千是祝贞嫁过来后,高泽特地让人架起来的。
知道祝贞爱荡秋千,高泽便为她推着,力道总是掌控得那样完美,让她既能乘长风之柔,又能享飞身之乐。
那时候的快乐,简单得就像一道溪流,在无声的温柔里奔流向时光的海。
晚夏的风带着回忆的滚烫,将杜茵的思绪吹到了她指下的琴弦之上,一道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不断靠近而来。
周义方刚才说的话还像耳边的蝉鸣,一遍遍在高泽的脑海里重复着。
省去那乱七八糟的话术,高泽在乎的只有一个:
只要建州的税银到手了,他就可以为祝贞造一座底下宫殿,一座纵横千万里的宏伟宫殿,是他百年后与她共眠的地方。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活,更不在乎别人如何死。他知道百姓拥戴自己,所以觉得百姓们的一切奉献都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云清帝要他修建的宫室,他只打算敷衍过去。这座城里,大齐的宫室太多了,根本就不缺这一个。
可祝贞死了,她身前身后一个都没有。
他挥散侍从,独自行在凹凸不平等石子小道上,望着不远处,那个被花坛隐隐约约遮住的秋千。
高泽停住脚,笑得苦涩,一种难言的思念快要将他撕裂了。
她死了,他再也见不到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至于痛苦成这样的。
高泽一早就知道祝贞会死,也知道她会为什么而死,可他心里总觉得,祝贞为他而死也是可以的,她也一定是愿意的。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没那么在乎,直到真正地失去了她。
就在这时,一道悠扬的琴音,突然从一个角落里响起,激荡在了他迷蒙的视线里,就像水面涟漪化作了雨声,钻进人耳。
他竖眉欲要喝止,却听那琴音铮铮,时而如凤引吭于九霄,时而如泉幽咽于平林。这分明是祝贞最爱的《凤求凰》!
几乎出自于本能,高泽的脚步变得凌乱起来,他四顾茫然,却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音,怕打断了这熟悉的曲音。
“贞儿,贞儿……”他喃喃间落泪,一种期待感压过了一切的恐惧,他一遍遍默念着,“我知道你在这,我知道……”
这么久了,他一直没能梦到过祝贞,却又觉得祝贞从未离开过。她一直存在着,时刻搅扰着他的心魂,却怎么也不愿意出现。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那琴音陡然变得微弱起来,如同被强风摧折的烛火。
高泽踉跄着后退,左脚笨拙地绊住了右脚,把他浑身的清贵气质都打散在了一片慌乱里。
他跌坐在地,却不觉得疼,两手撑在地上把自己扯了起来。
再抬头一看,被昏暗晚霞笼罩着的小道尽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祝贞最喜欢的薄烟纱制衣。广袖长裙,随来人的动作摇曳成了云霞,将整个人衬得如九天之仙。
“贞儿!”高泽喜极而泣,迈步跑向了那个身影,“你终于回来了!”
但那道身影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呼喊,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舞动着,好似与他相隔了整整一个人间。
再见,他们已是凡人与仙人之别。
着黑靴的双足停下,高泽就这样哀伤地望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只相距不到两步,却好像让他再也触碰不到了的身影。
他的脑海里,此刻只觉得有无限悲凉,以及,那么点怅然若失的悔意。
这时候的琴音,又恢复了方才的铮然,每一个指法似乎都在克制着弹奏者的情绪,拨动间如柳拂清波。
花坛后的杜茵,目光早不在那几根琴弦之上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与她日夜相对的人,慌张地奔向了另一个人。
她没见过这么慌张的高泽,也没见过这样美的燕如君。
她也同样,没有这么清醒过。
祝贞已死,她是杜茵,杜茵要给祝贞报仇!
所以,燕如君可以得到高泽的“宠爱”,高泽也可以继续混沌地活着,但她杜茵要握紧每一次向上爬的机会,必须把燕如君和周义方等人狠狠踩在脚下!
药效在她的一腔悲愤下化作了一团烈火,将她灼烧得清醒而痛苦,弹琴的指法却始终有条不紊,琴音不断流泻。
此刻,映在她眸底的,是高泽终于伸出了手去,一把抱起了满怀期待,甚至含怯的燕如君。
这一切,完美得就像天公刻意而为的一副画,而在这副画外,是杜茵指下麻木的琴音。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疑问出现在了杜茵的脑中。
她还爱高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