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宣从太子府出去坐上马车,在马车里就迫不及待地从袖中掏出了自己在高泽书案上偷偷塞进去的几张文书。
是关于燕家一案的文书。
在高泽教他练字的时候,他就偷偷留意到这些文书。一看到“燕”字,他便确信这些一定是他要找的东西,所以在费嬷嬷向高泽动手的时候,将文书塞入袖中。
马车摇摇晃晃,高宣的两眼迅速在几张文书上扫了一遍。
然而只匆匆扫到一半,他就面色微变,笑容僵住。
“燕家银千万,哪及王孙宣。”
这句话在文书中出现数次。除此外,其上所写就只剩古今文人的咏燕诗。
至于燕家的事,竟无半字提及。
饶是高宣再迟钝,他这时候也该反应过来了。
他这个哥哥,压根不像表面那样性情温润,那样信任他。
高泽时时刻刻,都在提防他,算计他。
他本以为今日,他可以抓住高泽的把柄,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聪明。
可高泽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他明明昨日才入京……
就在他思绪纷飞之时,马车戛然停下。
高宣掀帘跳下马车,脚步急乱地往屋内走,最后愤然于正堂坐下,问身边早等候半晌的费嬷嬷:“舅舅那边怎么样了?抢回那些银子了吗?”
“王爷无须着急。娘娘从宫里传信说,侯爷自有分寸,定能按照原来的计划给您安排好的。”
高宣皱眉,直接将那几张纸甩给费嬷嬷:“恐怕没那么简单了。你自己看这都什么!”
费嬷嬷闻言赶紧拿起细看,看完后面色极差:“这个太子真是心机深重!”
“还用你说?”高宣没好气,“还不快把此事知告知母妃!”
费嬷嬷忙起身要走,门外却突然跑进来一个太监,在费嬷嬷耳边神色焦急地说了什么。
一看费嬷嬷的脸色高宣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心头一片烦乱的他立马高声问:“有什么事直接对本王说!”
那太监得了费嬷嬷的眼神示意后,硬着头皮上前道:“宜平侯没能拦住那群贼人!他们已经离开青州城,从我们的眼线底下消失了!这消息虽已是从快马加鞭急递过来的了,但恐怕实际情况……更糟糕。”
太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高宣头上的青筋愈暴愈厉害。
几日后,千里外的青州城,耿修与宜平侯正式对上了,而刘守等人已经随徐都统的人在幽州势力下已远遁至通州。
威远侯和晏城在青州城的势力过于单薄,张平却已在此和驻守在青州城的青州兵勾搭上了,誓要将那一直阻挠他们行动的青兕都统抓住。
那些银子估计是抢不回来了,但他总要抓几个人回去给云清帝谢罪的。
青州城满城都被张贴了通缉令,却连耿修等人的画像都无,效果甚微。不仅如此,当初那位青兕都统和他手下的将士们勇夺建州银的事,早在几月前就传到了青州城百姓的耳朵里了,百姓们为其所感,闻之欲泣,甚至有人扬言就算真看到了那几人,也绝不会上报。
百姓们虽一心想护着耿修等人,那些青州兵却并非如此。他们搜遍了全城每一个角落,被围困在此的耿修等人还是无可避免被发现了。
张平一看传说中的青兕都统,竟只是个目光森然的毛头小子,而就是这个毛头小子让他在周县变得狼狈不堪,怒从心头起,直接挑着大刀就想将他刺死。
耿修被绑在打牢中,从被抓到至今,已经被青州兵率先严刑拷打了好几日,身上遍布伤痕,气息微微,但他的头颅始终高昂,不愿低下半分。
拿着自己泛冷光的大刀,张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青兕都统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不能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我查过你的底细,先前就是一个在太子府当差的小厮?”张平微眯眼,将大刀甩在地上,翘腿坐在耿修面前,喝着热腾腾的茶。
耿修眯着眼,不说话。
“如果只是如此,你又是如何与晏城勾结在一起的?”张平打量着他的表情。
耿修还是一声不吭。
“你身世简单,被人牙子拐后送到太子府后,勉强混了口饭吃,按理说不可能有机会学习武功,更不可能认识晏城吧?你给他卖命,本侯不知道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可你要想清楚,你只是个普通人,与本侯斗,没用。今天,只要你把那群贼人的行动轨迹说出来,本侯可以饶你一死,甚至给你邀功,让你自己当将军。”
这一次,耿修“嗤”地一声笑出来。
张平愤而攥紧手心,低沉下令:“哼,不识好歹!来人,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话音落下,立马有两名狱卒上前,扬起沾了盐水的长鞭往那具精瘦,却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挥舞起来。
可耿修除了发出几声闷哼外,就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了。
“侯爷,”在一旁看了半天的青州顾知州上前道,“您息息怒。我们的人也已经拷打他多次了,可这人就是嘴硬。这要是打死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依下官看,咱们不妨换个策略。”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皮肉鞭笞之声,张平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扬首问:“你有什么主意?”
顾知州笑道:“下官想,不如就将此人移交大理寺,让大理寺的人拷问他。”
张平怒而打断:“从青州赶到京城少说也要五六日,那我们就更难追回那些银子了!你耗得起这时间,我耗不起!”
“可侯爷,这事儿,圣上本就是交给您和太子殿下、大理寺一同办理的。现在最受劳累最容易受罚的人,反倒成了您,另外两边是不管把事做成什么样,圣上都不会怪罪的。这对您而言,也太不公平了。您为何不直接将人交给大理寺和太子殿下来办呢?趁着事情还有转机……”
后面顾知州又说了一通阿谀奉承的话,张平却都没心情听了。
他说的话不是没道理啊。原来张平和张贵妃的计划是,将银子追回来后,假借在移交给太子时让人暗中偷去,再让南留王高宣“抢回”立次功劳。
这也是张平请求云清帝让自己来追讨银子的原因。在张平和所有人的设想里,那群贼人一共才百来号人,应该不难对付才是,所以他自信满满,觉得胜利在望。
可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个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他们两千人,至今只捡到十个装满石头的破箱子、抓到十个嘴严的兵士。
那些银子,几乎不可能再追讨回来了。
那么后面让高泽犯错、高宣立功的计划也就随之破灭了。
可张平与张贵妃一行人,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倒是顾知州刚才的话,也许可以试试。
把耿修这个硬骨头交到太子高泽手里,看到这位故人,高泽应该会很高兴吧?间接的,也算他们给高泽献了一次殷勤。
高泽若是能破案,张平需要受到的责罚还能少些;若是不能,高泽也得跟着张平受罚。左右对张平而言不会亏。
“你倒是注意多。”张平斜睨了一眼顾知州,“等我回京,躲过这次风头,会提拔你的。”
“多谢侯爷!”
顾知州忙行礼道谢。
回去之后,张平写信上奏云清帝,说明了情况。信中他自责悔过,言辞恳切。很快,张平就收到了云清帝责中带慰的回信,他就放心地以新的计划,带上耿修往京城回赶了。
好不容易睡了几个踏实觉,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耿修在他们即将进京的时候,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