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贞生平和本还是粗使丫鬟的杜茵没有半点交集,高泽此刻当然不会信杜茵的话。
“太子妃不认得奴婢,奴婢却认得太子妃娘娘。”杜茵似喟叹般道,“奴婢知道,太子妃娘娘一定希望奴婢能够照顾好殿下,所以奴婢对娘娘说的那些话,和殿下有关。奴婢不愿意让殿下听到那些话。”
高泽嗤笑:“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在她面前承诺照顾我?”
杜茵沉默了下。
灯火还在自顾自燃烧着,微亮的火光和天边的一抹亮白相映,让人觉得这一夜过得有点不真实。
高泽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而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并不适用于质问杜茵。
明明就是他自己要她来当他身边唯一的一等丫鬟的。
“你出去,让小安子他们进来。”高泽声音暗哑道。
杜茵垂眸,默然退了下去。走出门槛的时候,秋末的冷风捶在身上,像是要把她身上的所有暖意都掠夺走。
高泽是不是一直在派人监视她?那她和耿修见面的事,他也知道吗?
小安子听了杜茵的话后带着剩下几个小厮快步走进卧房,赶紧给高泽梳洗更衣。
待高泽身着明黄四爪太子服,脚踏玄色绣金靴跨过门槛的时候,杜茵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自己的记忆错乱了一瞬。
他昂首远眺前方,面如冠玉,不怒自威,天然带皇家气度,的确是她记忆中那个能让她一见倾心的高泽。
和刚才坐于床畔意志消沉落寞的高泽,迥然不同。
高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斜眼看过来,杜茵收回视线,不慌不忙垂首侍立。
派去监视她一举一动的暗卫在他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给他汇报过了,说她昨晚偷偷潜入春和院,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的确是去祭拜人了,但祭拜的恐怕不止祝贞,否则何须点燃三堆火?
点燃三堆火,那她势必至少祭拜了三个人。高泽猜得出她祭拜了祝贞和祝家人,却猜不出第三个人是谁。
她还知道谁的死和祝贞有关联?她又为什么要给那人祭拜?她一个被陈贵福塞在后院做粗活的三等丫鬟,能与什么紧要人物产生联系?
偏偏之前他派去调查她过往事宜的人,回来后都说她身家干净,祖上三代都是贫农,爹娘偏疼儿子虐待她,村里人也不待见她。这些和所有人能看到的一切并无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去年她被几个小丫鬟围殴得快要死了之后。
她一醒来,都跟变了个人似的,还莫名会刺绣、烹饪甚至奏琴了。高泽当然不会相信她当初的那番话,什么锦绣告诉她的又或是天赋异禀,听几次曲子就会奏琴了。
可就连他身边最厉害的暗卫也查不出来究竟是什么让她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查不出她背后的真实身份。
暗卫本想将她的刺绣收集过来,但不知为何,她所有的绣品都被夏家那位小姐买走了,而她竟没在自己身边留下一丝一缕,似乎很怕她的绣品被太子府中人发现。
高泽不得不怀疑,她会不会是朝中以夏尚书为首的那群所谓清流的文官塞进太子府的。或许真正的杜茵早已经死了,现在的杜茵,是他们故意换来的,为的就接近他,好把一些消息传递给他们。
这样,他和周义方的计划莫名被泄露出去的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有一点,夏宁直等人若要将自己的人塞进来,何须特地将府中本就有的奴婢换了,直接收买人牙子弄个新的进来,不是更方便又不易惹人怀疑吗?
怀着深深疑虑,高泽轻瞥了眼杜茵,而后才迈步往府外走,进了马车。
高泽离开后,杜茵重新回到耳房,心里忐忑不安。
高泽既然已经派人监视她了,就说明他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或者说,他早就起疑了,留她在身边,就是为了看她还能有什么动作。
那她对付燕如君和周义方的计划,就只能暂时搁浅了。她必须等某个契机,让高泽彻底信任她。否则她任何的行为在他的面前都只能成为不入流的伎俩。
可她真的快等不住了。
抬头望眼窗外,杜茵又突然想到那盒药膏的事。
昨天耿修明明出现了,却没有见她,难道是出什么事了?会不会,是被高泽的人发现了?但以耿修的功力,怕是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在耳房内稍歇片刻,杜茵动身去风叶院,为高泽准备午膳了。
之后的日子里,杜茵就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婢女,高泽想查她却又无可奈何。
只是后来耿修就没来过了,直到京城内传出消息,说京城燕家突发大火,无数金银财物在大火中不知去向。
耿修来的那天,京城连着下了一夜雪,杜茵瑟缩在被窝里都没勇气起床。
但想到高泽因为燕家财物不翼而飞之事火气盛大,就连周义方也不敢前来露脸,她要是有点不合规矩的地方触了他的逆鳞,他定会揪着她不放,杜茵还是麻溜地爬起身要赶紧去服侍他起来。
离年越近,京城诸事就越纷杂,早朝越少不了,所以老皇帝不敢松懈怠了,日日都要坚持早朝。特别是出了燕家失火的事后。
杜茵梳好了头,换好了衣裳,习惯性地打开窗往外张望张望。
皑皑白雪覆着地面,如厚厚的白棉被。只是这白棉被并不能给人带来些许的温暖,只能让无数流离失所之人的日子更难过。
飞雪随风要往脖子里一钻,杜茵扫了眼光秃秃的墙面和雪白的地面,心里不由得失落了一下,就想关窗。
可她手还没碰上冰凉凉的窗棂,一道黑色身影就迅疾地从她眼前闪过,落到了她屋中。
杜茵愣愣地看着眼前面色比屋外雪更冷的耿修,喃喃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吓人……”
耿修微冷的眼轻动了下:“对不起,我没想吓你。”
杜茵上下打量着他,便见他浑身无一粒雪,就连发间也是干燥的。整个人进来后,也像是挟带着暖意,只鞋底上沾的一点雪,迅速化作了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