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关于监修一事,微臣已有了解决之法。”
待人散席收,周义方跟着高泽进入书房,在书桌前躬身低语道。
高泽在椅上坐下,拿着一支狼毫,将其饱蘸浓墨后,不落笔于纸,而是细细观着那莹润笔锋,半晌未语。
他又恢复了一派闲懒模样,垂睑漠然。
周义方笑容僵了僵,立马反应过来,继续殷切道:“去年大齐遭了灾,国库亏损严重。今年想修宫室,须得……”
“今日孤这太子府上有下人冲撞了周丞相,想必是让周丞相心中不爽,不愿再为孤出谋划策了吧?”
周义方惊而跪地:“微臣不敢!”
他额头冒汗,努力回想之后才彻底反应过来,是今天自己在席上的那句无心之语,惹他生疑了。
这位主子,与皇宫里那位一样,总爱猜忌。
“微臣一心为殿下筹谋,绝无二心!今日之策,之所以拖延知此时才说,也是因为刚才一直没有机会。恳请殿下见谅。”
高泽恍若未闻,他自顾自地执笔,在铺平的宣纸上划下一撇突兀的墨痕。
余光瞥见周义方惶恐的神色,高泽微勾唇角,淡淡启口:“国库无银,太子府中自然无财。修缮宫室,是造陛下之福不假,但也不能逼死了百姓。”
他话说的冠冕堂皇,看似是为百姓着想,周义方却在其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殿下为百姓殚精竭虑,是天下黎民之福。可修建宫室需耗费大量财物,国库已无力承担,只得从天下人手中取得了。”
说着,周义方抬头看向高泽。
高泽懒懒抬头,让他起身。
周义方慢慢爬起,拢袖于身前,神色恭敬道:“监修宫室所需口木料,要从千里之外的原州深山,走水路运出,那就得先造船;买完木料运回后,还需组织工匠修建,亦须准备……”
“不必同孤说这些。”高泽在平整的宣纸上只随性落下几笔后,就搁笔抬眸。
周义方点着头:“是。”
“建州的盐铁税,不日就要运到京城来了。殿下可暗中派人在建州劫下运税的大船,明面上追回一半,用于修建宫室;另一半可充殿下府中之用,直接避免下面人贪墨。而那些大船,再折返回去用来运输木料,亦可省下造新船的钱。届时,殿下您再自掏腰包,花小钱抚恤地方官员,可收取民心。”
他一气将话说完,便静立一旁,等高泽的反应。
高泽敛着凤眸,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周丞相的意思,是要孤派人劫船?”
“是老臣疏忽了,”周义方忙道,“殿下忙于监修宫室,哪里有空管建州运税的事?此事,自然是老臣去办。”
高泽微闭眸,倦懒道:“那此事,就暂且交由周丞相了。宫室修建好后,陛下必对你有重赏。”
“能为陛下与殿下分忧,是微臣之幸,微臣何敢贪图此利?”周义方笑着行礼,“微臣只愿能纾解殿下之愁,缓和百姓之痛。”
“周承相一心为民,真是我等不及。”高泽抬眸笑,面带轻讽。
二人又以此事为题,深聊了几句。周义方见天色已晚,便起身行礼离去。
就在他提步迈出书房的那一刻,在房檐上揭瓦而观了许久的耿修,也轻踮脚,乘着晚霞微风飞身离开了。
炎炎酷暑下的傍晚,风也带了燥热的气息,将耿修的脸烧得滚烫。
周义方,高泽,为了敛财竟心狠到了这种地步?一国太子,一国丞相,竟在一方书房之中密谋截取税银?!
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明知国库赤字,却还要修建宫室,满足私欲,毫不顾及刚受天灾还没缓过来的百姓!
这样的国,这样的齐朝,哪里还有让人继续信服拥护的必要?
跳入东角门的院子,耿修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该如何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晏城。
建州百姓上缴来的税银,决不能落入他们手上!
刚走进院子没几步,程仲就一把拉过他,紧张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刚才陈管家还派人找你呢!”
耿修抿唇,只淡淡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风叶院,杜茵也在那!”
耿修点头,正要迈步离开,程仲却不松手,他皱眉压低声音问:“你先告诉我,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再多说一句话恐怕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我看不惯,”耿修实话实说,语气稍软,“多谢关心,下次不会了。”
程仲眉头微松,拍拍他的肩:“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再犟了,你再不喜欢那些人,你也得服软!啥都没命金贵呐!”
耿修微笑,也回拍了下他的肩膀:“好。”接着就迈步匆匆往风叶院走去。
燕如君抱臂立于杜茵面前,眼睑微垂,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本宫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风叶院。本宫只想知道,你和那个大胆的小厮,是什么关系?”
决不能让燕如君发现那些帕子。
杜茵下意识地想。
“只是普通朋友,奴婢曾拜托他从府外带过东西,再没其他的了。”
“陈贵福,你身为太子府的管家,应该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吧?”
陈贵福欠身,陪笑道:“若奴才没记错,应该是真的。但娘娘,您也知道,太子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下人,奴才不可能……”
“本宫只问你,是不是真的。”燕如君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极严。
陈贵福赶紧低头道:“是!”
燕如君嗤笑,扭头看外面,沉声问:“他人呢?”
她话音刚落下,就有丫鬟从外进来通禀:“娘娘,那个叫耿修的小厮到了。”
“让他进来。”
“是。”
杜茵跪在地上,两眼盯着自己酸痛的膝盖看,听到耿修的名字,心跳陡然加快。
很快,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身畔。
耿修行礼跪下:“见过燕妃娘娘。”
燕如君勾唇轻笑,突然发问:“你今天为杜茵出头,难道是因为喜欢她?”
“不是!”杜茵第一时间否认,接着又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这般模样,任谁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