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若，你怎么说话的？”张皎也“唰”地站起来，“连个玩笑也经不起，你能不能有点度量？”
张皎本还想再说下去，余光却瞥见了邻桌宣平侯张平投来的警告目光，只得闭上嘴。
夏子若微扬下巴，泛冷的目光如含冰霜：“对待尔等小人，本小姐不屑于以君子之仪。”
言罢，她直接转头看向了邻桌的高泽：“太子殿下，有人拿已故太子妃开玩笑，你难道打算坐视不理？”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谁都没想到夏子若会如此大胆。
张侯爷更是气红了一张脸。气自己带来的蠢女儿，也气这个夏子若和她父亲一样没半点分寸！
可夏宁直却一脸欣慰地捋胡子，似乎很赞许夏子若的这个大胆举动。
站在小玉身侧的杜茵，也惶然抬眸，看向了座中高泽。
高泽放下喝了一半的酒，唇间温和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他缓步走出宴席，站到了庭院中心，目光扫了一遍在场的每一个人。良久，他的声音暗沉沙哑：“诸位觉得，此情此景提起贞儿，合适吗？”
所有人都以祝贞为筹码在席上你来我往，却忘了这是他心口的一道伤。
他时时不敢忘，这些人还非要在这裸露的伤口上撒盐，告诉他，你得痛。
杜茵双唇微张，有什么话似乎想冲破口齿的藩篱轻吐而出，却被眼角滑下的泪给淹没在了嘴边。
他依然叫她“贞儿”，依然时时刻刻，记着她。
可她，到底还是不是祝贞呢？
正端着热酒想亲自为高泽斟洒的燕如君，在听到他的话后，笑容僵住，手里捏着的酒壶也轻微抖动起来。
忘不了她？真的……忘不了吗？燕如君看着人前温雅如玉的他，思绪不可控制地，变得渺远了起来。
太子殿下对祝贞的一片深情，世人皆知。闻他此言后，席间人纷纷垂首唏嘘。
除了在院口站着的耿修。
耿修一脸嘲讽地看着原处高泽的哀伤苦笑，无尽的恨意将他的血肉炙烤得滚烫。
他捏紧拳，克制住那股冲动后，转眸看向掩在人群中的杜茵，竟见她一脸感动地望着高泽。
原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亏她，和祝贞还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一团无名火不知为何侵袭了耿修的五脏六腑，惹得耿修一阵愤懑。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眼前的一切。
夏子若听见高泽的话后，垂眸从席间走出来，朝他行礼：“是臣女方才莽撞了，还请殿下恕罪。”
高泽抬手，示意她起身：“夏小姐与贞儿是闺中好友，此刻急于为她辩驳，是为情理之中。”
言外之意，挑事的人才是真没眼色。
张皎与李和赶紧行礼致歉，高泽让她们一一起身，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但经此一事，所有人都不敢放开了饮酒闲聊，气氛变得难言又尴尬起来。
宣平侯张平与户部侍郎李荣更是急得额头冒汗，早没了吃酒的兴致，便并肩立到了一起，冲高泽身畔的周义方使了个求助的眼色。
周义方会意，稍有不悦地抿起了唇。
这两个蠢东西，生出来的也是小蠢货。惹出麻烦来了，倒要他来收拾？
想起监修宫室一事，估计还要他们在其中帮忙，周义方只好掩住了脸上的不快，两眼一瞥瞥见了夏子若。
这姑娘跟她爹一一样，是个硬骨头，还是不能碰。
他正打算物色重新个人，转眼间却看见了一个格外突兀的身影。
臃肿肥胖，面容丑陋。
这院子里，不管是丫鬟还是贵女，各个身材纤细，容貌清丽，怎么就出了个丑胖子？
他心中一动，突然抚掌大笑，引得众人注目。
高泽的视线从燕如君为他斟酒的纤手上移开，看向周义方：“周丞相是遇见喜事了？”
“这一等一的喜事，自然是陛下委派殿下监修宫室一事。但微臣此刻发笑，并不为此，而是难得在殿下府上看见了能脱大俗而成大雅之人，因而觉得荣幸。”
“哦？不知周大人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张平出声问。
周义方抬手一指，指向正低头琢磨何时溜走的杜茵：“就是那位姑娘。”
感觉到无数到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杜茵在瞬刻间反应了过来，抬头看向周义方。
她忍住恨意，将眼眸深处的怨愤藏在了黝黑的瞳仁下，贴上了层茫然。
在这无数讥讽的目光里，她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高泽的那双眼。他深色的眸子微动，本浓稠得化不开的哀愁逐渐变为了笑意。
这笑意依然温柔，却不带善意。如此灼灼，和其他人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就是嘲笑而已。
周义方此言，看似褒扬，实则贬弃。为的就是讽她貌丑，以此取笑。
杜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疲惫感浮上她心头，搅扰得她眼眶盈泪，让她看不清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太多的情绪在捶打她，想把她淹在深渊里，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世上，所有人对她的嘲笑，她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他啊。
“好一个脱大俗即大雅，”燕如君第一眼看到杜茵，先是惊再是怒，后看见高泽面上难得一见的真诚笑容后，她也笑起来，“周丞相不愧是大齐第一才子，在鉴美方面也有独到见解。”
这群酸腐文人，最喜穿凿雕琢之事，也爱听这种毫不真切的赞誉。
此言一出，众人大笑开怀，宴席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周义方瞧见高泽的神色变化后，心中自得，侧身问：“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寻来了这样的妙人？别说老臣几十年未见过了，就是见多识广的陛下，也未必见过。”
笑声如浪，高泽隐约看见杜茵通红的一张丑脸，厌恶之余亦起了调笑的心思。
但他还是敛住了情绪，只温和笑道：“这奴婢再如何也是个人，能有何奇？周丞相还是聊些其他的吧。”
在一片嬉笑声中听见他润雅的声音，杜茵再度抬起了头，却被来回晃荡的人挡住了视线，看不见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