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的热气在这寒天里显得格外燎人。
刺目的火光刺痛了杜茵的眼，于是她的眼泪也争先恐后的溢出，似乎想将她干涩的眼眶永远浸在绝望里。
纵使她知道，焚尸台上躺着个那个人，并不是耿修。
可她知道，耿修和那具尸体一样，已经不会再活过来了。
她可以看着这具尸体燃烧成一团干净的灰，可她却没有办法去看耿修干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像送他最后一程……
她可以吗？
如果晏城他们的动作还没有那么快，也许她赶得上……
看着杜茵在一片火光下渺小娇弱的身影，高泽的心口，突然隐隐发疼。
他眉头舒展开，缓步走到了她身侧。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杜茵的眼。
她仍然在流泪，却是在发呆中流泪。
她这样怯弱可怜，就像从前的祝贞那样，好像无时无刻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再恨他、讨厌他，又怎样？
她不还是离不开他。
一旦离开他，等着她的或许就只有死。
高泽忽而觉得，他也不是不能原谅这样的她了。
反正耿修已经死了。她该清醒地认识到，谁才是她真正值得去信任崇拜的人。
“阿茵。”高泽拿下自己的大氅，转而披到了杜茵身上。
可就是他口中的那两个字，让杜茵猛地一转身，极其厌恶地甩掉了那件大氅。
“你叫我什么？”杜茵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问。
大火越烧越旺，杜茵却觉得心里越来越冷了。
“难道我不该这样叫你？”高泽笑得温和，走近她一步，“你要他死得干净，我已经答应你，也如实做到了。你还不满意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杜茵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冰冷无情，“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阿茵’？我的确是你的奴婢，却不是你可以轻贱的玩意。”
“你觉得，这样的称呼是在轻贱你？”高泽眸色微凛，却还带着薄薄的笑意，“叫你茵儿呢？从前，孤也这么叫祝……”
“恶心！”杜茵恨得肩膀耸动，脖子发抖，“你走！”
高泽眼底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可他的唇角还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弧度。
他看着火光之下的女人，就像在看一个疯子在挑衅他。
他该感到生气吗？
对，他当然要生气！
可他生气，有用吗？值得吗？
她那么愚昧无知，根本就不知道他对她有多好。
她可以不识好歹，他却不能真的就任由她激怒自己。
他是君子，是所有人敬爱的太子殿下。
矜贵的太子殿下在一个奴婢面前伏低了眉眼，即便只换来了一句恶心，也该维持温柔。
贞儿喜欢他这样的的温柔，杜茵又怎能拒绝得了？
所以他照旧亲自弯腰，把大氅拾起来，温和地笑看着她，只就一抹沉痛放在自己的眼底：“孤带你回家。”
杜茵失神地望着黑夜中的火，却固执地摇头：“不，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着，直到火完全熄灭，直到这焚尸台上一点余温都没有。”
高泽看着她灿如星辰的眸，久久未语。
这样的话，让高泽产生了一种，他才是焚尸台上那位的错觉。
她怎能为另一个人，向他说出这种话？
他是高泽，是她的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
她还记得吗？
她记得自己是祝贞，却会忘记这些吗？
高泽攥紧了自己的拳，抑制住自己心头的恨与怒，良久才低笑：“我与那个死人，你选哪个？”
当这句问话被高泽他自己清晰地听见时，高泽就猛地醒悟，自己已经输了。
他竟然自降身份，把自己和那个贱奴的尸体，放在一起比较吗？
他竟然在杜茵面前，要如此卑微地问话吗？
而杜茵她不应该，坚定而明确地告诉他，她的泪永远只会为他而流吗？
但令高泽怒到气血翻涌眼前发黑的是，杜茵闻言只固执地扭过了头，重新看那堆火。
“好，好。”
高泽点着头连说几个“好”字，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笑，咬牙切齿道：“你别后悔。”
他转身就走，远离了火光的他就像被一团黑墨吞噬的影子，消失在了杜茵的余光之中。
杜茵眼睫微颤，呼吸却稍稍松了下来。
高泽离开了，那她就在这里等着，等晏城来。
她知道，以晏城的性格，他不可能真就放着她不管的。
哪怕现在的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用的女子。
但由于耿修，他还是会再来找她。
杜茵望着那团大火烧啊烧，直烧到天地便成了一样的黑，直烧到最后一点火光也被被湮灭在了烟气下。
一道脚步声朝她靠近，又在离焚尸台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孟成冲她喊道：“你快回去吧！剩下的，我们的人自会处理！”
孟成身边的下人为他提着灯，是以杜茵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处于黑暗中的她。
“我不回。”杜茵深吸气，声音嘶哑而坚定，“我就在这守着。”
言罢，她直接在在焚尸台后的一梯台阶下抱膝坐下，身影被黑暗所笼，若是坐着不动都无人能发现。
孟成听她这话出来，面色极其难看。
一个奴婢也敢在他面前摆架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娘娘公主呢，竟敢跟他拿大！
可孟成转念一想，毕竟她是太子殿下看中的人，往后会是什么身份，还真说不准。
孟成忍着气，什么也没说，转头甩袖走了，还故意不留人在这守夜，连一盏灯也不给。
他倒要看看，一介女子在一个死了无数人的地方，如何能够做到在黑夜中还什么都不怕，安安然然地等一夜。
待拜访焚尸台的庭院中空无一人，只剩杜茵在此睁着眼抬头望被乌云所密布的天空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也随着风动在墙边出现了。
杜茵神色一凛，却只转动了眼珠，没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片刻，杜茵感觉到面前的风似乎变小了些时，她凝神望着黑暗，良久后才在黑暗中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忍着心底的惧怕，紧紧闭上了眼。
分辨不出眼前的东西是人是鬼的时候，她还不如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