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寒冷的冬天,郁郁的春天,如今,总算是进入了初夏。
大地好似一夕之间换了颜色。从初春时的新绿,一下子跳跃到艳紫的红。各种各样的红,掩藏在草丛中,蛰伏在庭院里,藏匿与闺阁妇人的窗棂下。轻轻一碰,惊起无限的娇羞,像是二八少女脸颊上嫣红的胭脂,又像是熟透的果子上那一抹诱人的成熟,引人入胜,诱人采摘。
别了城镇,往郊外走一走,豁然开朗,别样的风景。合欢的粉,桃金娘的紫,油菜花的黄,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与浓绿深翠的碧草交相辉映,映入眼中,幻化成一副人间最美的画卷,挥之不去,流连忘返。
马车缓缓前行,耀月靠坐在车厢壁上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景色。一出了秦岭的地界,立时觉得天地换了颜色,仲夏的温热扑面而来,将先时边境的寒凉一扫而光。
窗外依稀可见佑谨的身影,皇上传来谕旨,要佑谨送自己回京,佑昕依然驻守边境,暂领西北总兵一职。估摸着再有十来日就要回京了,耀月的眼光微微黯然,说不出的纠结。
眼光时有时无的落在窗外,高头大马之上,佑谨的身姿挺拔干练,他着黑色常服,背影深沉宽阔,似是可以容纳世间万物。
眼头忽然湿热,耀月逃避一般转过头来,在一旁打盹的小蛮被她惊醒,忙关心的过来帮耀月盖好腿上的毯子,“小姐,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侯间涩然,耀月勉强低了声音,将心事尽数藏好,“只是觉得快回京了,心上不舒服。”
“是呢,”小蛮叹口气,一脸的惋惜,“这回回了京,要想再出京,可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耀月看向小蛮,这些日子总算是休养的好,小蛮脸上的圆润稍稍恢复了些,看着也让人舒心,一想起前些日子初见小蛮时瘦的不成样的样子,耀月心里就一阵一阵难受,跟刀割似的。“怎么,不想回去?”
“是啊,回去之后不是王府就是宫里,规矩大人口多,行一步都要思虑半分,免得叫人找了话题去!多累啊!!”
小蛮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耀月忍不住一笑,伸手点上她的脑门,“你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平日里在府里我也没见你多守规矩,这会子反倒嫌家里规矩大了!可见我素日太宠你,越发的无法无天!”
耀月语气里藏不住的宠溺,小蛮嘿嘿一笑,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如新月一般弯了眉眼,“以前咱们府里只有小姐和皇子,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小姐和皇子纵着我,别人也无话可说,我还可以偷偷懒,可如今,兰馨夫人生了皇长子,皇上又晋了她淑人的位份,再不是从前无声无息的姬妾,谁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会不会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说起其他女人,小蛮有一种莫名的防备,这宫里肮脏的事情多了去了,别看她年岁小,看事情明白着呢。皇子正妃算什么,就是皇帝,都有一夕之间被人拉下马的先例!!
耀月看着她说的一套一套,微微怔楞,笑着拉起她的手,“看来咱们小蛮也长大了,会想事情了!这么聪明伶俐,赶明儿个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婿,要不然埋没了你,我可是要心疼死的!!”
“小姐!!”小蛮没想到耀月会说这个,一张脸蓦的一下涨红,不依的叫起来,“小姐欺负人!!人家是帮着小姐呢,小姐还不领情!”
“知道了!!”
瞧着小丫头羞的红了脸,耀月亲昵的偏拍拍她的脸庞,笑语盈盈的脸庞上多了一份认真,“你别说,你提醒的倒真对。咱们这回回去,说话做事是得小心谨慎些,以后恐怕只会越加厉害。”
“为什么?”小蛮眨眨眼,有些不解,“兰馨夫人虽说是晋了淑人,可皇子又不宠爱她,小姐何必怕她。”
“我哪里是在说兰馨?!”摇摇头,耀月不自觉的叹口气,“你忘记了,等咱们回去,宫里要开始选秀了。”
一语中的,小蛮豁然明白过来,眼儿一瞪,不可置信的看向耀月,“您是说,皇上会给皇子选几个夫人进来?”
“不,恐怕啊,会是侧妃。”
“侧妃?!”
小蛮惊讶的愣在当下,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庆王府的那位吴侧妃,凭白身上一阵凉气。
“皇贵妃对我一直不满,怕我专房之宠酿成大祸,先前我们刚成婚,她也只能送些宫女子来府上。可说到底宫女子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于佑昕没有一点裨益。此次选秀,皇贵妃定然会尽全力在世家大族之中寻找合适的小姐选来给佑昕做侧妃,如果侧妃得宠,或许会越过我去也不一定。”
“可是,小姐怎么这么肯定?如果真要选侧妃,也是庆王和福王才对啊?”
“傻丫头,皇贵妃的心思昭然若揭,皇上那样宠爱皇贵妃,必然是有求必应,何况,”耀月眼神闪了闪,卸下一份凝重,“皇上要想皇子继位,必然得趁早给皇子选几个有实力的外家,皇贵妃娘家势单力薄,实在是提不起来,不然当年也不会生了皇子还只是个贵人。如今,也只有靠皇子的岳丈家下手,帮着佑昕在朝堂上造势,而下一次选秀是四年后,四年后是个什么变数谁都不知道。这种事赶早不赶晚,皇上定然会从今届秀女中好好选择,以充皇子*。”
车厢里的气氛微微有些沉闷,小蛮嘟着嘴在一旁不吭声,耀月的心思也就顺着话题有些飞跑。她与佑昕虽然没有感情,佑昕也定然会护着她,可是府上女人多终究是麻烦也多,而且谁也不知道站在这些秀女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皇后,皇上,大臣,甚至是佑谨都有可能,届时如果自己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连累身边人遭殃。
“小姐不怕,您到底是皇上亲封的皇子正妃,而且我相信,皇子一定会护着小姐的!还有老爷,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您和三小姐都是皇家媳妇,损了哪一个都会危及苏家,老爷不会不顾您的,再说,谁敢打包票皇子就比福王造化小呢。”
低着头想了半天,小蛮才抬起头一脸坚定的说,虽还是如花的年纪,可大抵早熟,这两年又跟着耀月水深火热风里来雨里去,早已跟同龄女子有了深刻的区别。小蛮冷不防提起苏定兴,耀月嘴一僵,装作把玩衣饰上的玉挂件而低下了头,“是,你说的没错。我倒是不怕,况且我这个身子即便是想怕,也没那个心。”
提起耀月的身子,小蛮立时换上一脸的担忧,其实他们本该早就到上京的,只是耀月的身子实在是虚弱,再加上时好时坏的,经不起马车颠簸。所以这一路上他们行程极慢,五月底就出发,到如今都已经快六月底了,他们才走了一半!
“小姐,您也别多想,马上就回上京了,京里那么多好大夫,一定会治好小姐的病。”
耀月拍拍小蛮的手,淡笑无语。她的身子她清楚,经受了这么多次创伤,苏戈尔泰那一刀据大夫说接近肺部,之后又没有妥善治疗,以后很有可能会落下气喘的后遗症。这桩桩件件都是致命伤,她如今却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已经是万幸。
其实,受了这么多次伤,她反而是有些看淡了,当初中苏戈尔泰那一刀,她甚至在想,如果能再深一点,最好一刀毙命,这样,也省的她活在这个尘世上受罪。
一股倦意袭来,耀月有些坐不住,小蛮赶忙服侍着她躺下身休息。闭上眼睛,许多人许多事都在眼前转悠,耀月是真心觉得累。那种累不是身体的累,睡一觉休息一阵便能复原,那种累,是心累,仿佛能感觉到经血一点一点从心上流逝,就连心跳,都逐渐缓慢下来。如果可以,她真的情愿自己死在苏戈尔泰手下,否则,到哪里都没有自由,到哪里都要受人摆布为别人活。
视线陷入黑暗之前,佑谨的脸恍惚出现在眼前,冷漠坚毅的眸子里夹杂着怨恨和伤痛,还有寂寞和痛苦。用尽全力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微微溢出眼眶,润湿了长长的睫毛,也将尘世隔绝在这晶莹剔透之外。
元朔二十九年六月二十六,皇四子赫连佑谨护送皇十一子正妃苏氏回到上京,皇帝心下甚悦,隔日早朝当众褒奖皇四子实心办事,能力出众,又言皇十一子虽待罪在身,然一心一意不曾懈怠有怨,于边境*练新军颇具成效,今着皇十一子为宫慎府总管大臣,兼领西北总兵,原西北总兵葛辛克暂时卸任,另有他用。
看着手上短短的调任名单,佑谨下意识的抿紧了下颌。父皇调离葛辛克为平南将军,将西北全线全权交给佑昕,葛辛克只负责西南事物。西南接壤缅甸云越,缅甸和云越自来依靠大夏而生,是名副其实的大夏属国,从来胆小和顺,换言之,西南无战事,也就无功绩,那里驻军极少,仅仅做防卫用,父皇将葛辛克调去西南,便是要卸了葛辛克的兵权了。
而葛辛克,是他赫连佑谨一手调教出来的嫡系将领!
暗自冷笑,佑谨捏紧了手上的调任名单。父皇已经等不及,这么快就开始为佑昕铺路开道了么!!
“温达!”
头一扬,佑谨高声叫道,随即从桌案后面走出,彼时,温达已经推门而入,“主子。”
“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