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府这个湖心岛有几分一丝，四面围湖，只一条小桥曲折的通往岸上。本来的湖水早看不见，结了冰，又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如此巧妙的伪装，除了那条小桥，那里还能看出这之前是个湖的影子？？
玲珑八角亭之上，厚厚的墨玉桌面上放着一个铜铸成的围炉，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白眼，四周挂着柔幔，微风缓缓吹来，柔幔随之翩翩起舞，在粉色宫灯和袅袅白烟的照耀下，像精灵，又像蝴蝶，很有了几分不辨真假的人气。
“我瞧着姐姐这里，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将眼神从湖面上收回，耀月笑意满满，知秋抿嘴一笑，来了兴趣，“可有说法？”
“除了咱们这里灯火辉煌，四周皆是一片暗色，可那些白雪在夜幕之下一反光，竟与珍珠一般盈盈生辉，远远望去，我想必定如一朵洁白的莲花，湖面是花瓣，湖心亭是花蕊。夜色寂静，无人踏足，就像是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安逸而又美好。”
“呵呵呵，听你这样说，那咱们是不是该去湖对面吃，好仔细品一品你口里的这朵白莲花？”
知秋笑的有些抑制不住，耀月嗔怪的瞪她一眼，“那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吃的，姐姐，你是在取笑妹妹呢！！”
“我哪里敢！”止住笑意，桌上的围炉已经翻滚，知秋端起酒杯至唇边，“我向你赔罪可好。”
上好的女儿红，醇香有余，韵味良久，缓缓下口，面上悠悠的浮现起一丝粉红，“王爷爱喝酒，所以王府里特别修建了一座酒窖，这坛女儿红是百年陈酿，可在那酒窖里顶多算是个中品，妹妹尝尝，若是喜欢，日后，咱们再去偷些真正的好酒来。”
冲着耀月眨眨眼，知秋扬起的嘴角怎么看怎么俏皮，像是被那杯酒换了心性，耀月心上一动，也端起面前的杯中酒，她不若知秋喝的那样文雅沉静，一口饮尽，一抹辛辣在喉管上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直缠绵到胃里。知秋看着耀月，眼神忽的就出现了几分迷离，耀月淡淡一笑，放下酒杯，“确是好酒！被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要品尝品尝，庆王所谓的上品，究竟是什么样的酒。”
知秋忽的轻轻笑起来，像是一只蝴蝶抖动翅膀一般，惹得人耳朵发痒，耀月不解，弯了眉眼，“姐姐笑什么？”
“我笑啊，这命运哪里能任人支配，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拿起筷子给耀月夹了一块新鲜的鹿肉，袅袅雾气中，知秋的笑容有些不真实，“你和王爷喝酒的样子何其相似，先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在唇边微微放一放，若是好酒，脸色就好，若是差酒，脸色便平静无波。许是我喝了一杯眼花，我看着你，竟好像觉得王爷就坐在我对面。”
几分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耀月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觉得意外的样子，“姐姐忘了，我练武的时候几乎就住在军营里，姐姐何曾见过我的动作举止有特别温柔的女儿习性？”
“这样也好，”给自己再倒一杯酒，知秋淡淡的一点一点的饮尽，面色又红了几分，“你中有他，他中也有你，倒杯酒小酌一番，兴许他就会出现。”
耀月看着知秋，她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落寞。知秋不比她，从小就是在大娘的手心里长大的，三个女儿，大娘最疼的就是她，如珠如宝要什么给什么，恨不能捧到手心里。她性子本就温柔娴静，这样娇惯之下却还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可见知秋的天性有多么的纯良，只是，这样的女子，是否真的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姐姐，”再倒一杯酒，耀月抬起头沉沉的看向知秋，“姐姐，你，可曾后悔过。”
知秋没说话，也给自己倒上一杯，只是酒杯送到嘴边时，却缓缓的停了下来，“后悔？”
知秋的表情很迷茫，似迷路的小孩，耀月点点头，喝干杯中酒，“姐姐是世家大族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千金，性格好，相貌好，家世好，这样的女子，就像一朵娇嫩的牡丹花，该嫁一个良人，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疼爱，花开不败。可是如今，为了一份感情，姐姐吞下所有的委屈，嫁给不该嫁之人，与不爱自己的男人在世人面前做戏，人走茶空后，对着灯影孤枕难眠，守望着那个心里的人。这样的生活难道不苦么，姐姐难道不后悔么？若是当初未曾心动，此时早已是温柔的闺中妇”
有些说不下去，耀月低下头，满脸的不解，她甚至有些迷茫，搞不清自己到底说的是谁，知秋微怔，莞尔一笑，静静的望向湖面，“怎么会后悔？有了他，人生才有色彩，若是没有他，这富贵荣华还有什么意义？被一个人喜欢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被人需要，被人疼爱，被人藏在心里默默守护着，这是多么幸福的感觉？也因着这个，漫长的守护才有了意义。”
知秋笑的很满足，眼睛亮晶晶的，耀月知道，每当知秋觉得开心的时候，眼神都会散发出这样的神采，笑自己的多事，耀月摇摇头，“姐姐怎么不问问我后不后悔？”
“你不会后悔，”酒过三巡，知秋的眼神渐渐迷蒙起来，“你我虽然生分了那么多年，但我好想就是知道你，你既然做了，那便是认定了，既然认定了，就不会后悔。你根本不会去想这些多余的问题，你只会一直做下去，不管结果，一直做下去。”
“不管结果”
怔楞着，耀月喃喃的出口，“姐姐或许高估我了，凡是世人，哪里有作事不计后果的？”
她行吗？她做得到吗？即使日后跟佑谨不能在一起，她也会想现在这样安之若素的跟佑昕过一辈子么？如果现在就知道她根本不能跟佑谨在一起，她还会不会保持现状？
“我也不知道，”无谓的笑一笑，知秋给耀月夹菜，“没有道理，也没有缘由，我好像一直都知道，你会的，即便没有结果，即便早就知道，你也会一直做下去的。”
“那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知秋的确定反倒让她不确定了，她真的是这样么？
“如果是我，我就觉得好。佛经上说人的烦恼痛苦都是自找的，喜欢也好，爱也罢，都是自己的事情，非要让别人回应你，这就是贪念了。两个人互通心意，虽然不能在一起，可是彼此就住在对方心里，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若如此这般的满足通透，还哪里来的痛苦？”
“可是这世间终究是凡尘，有几个凡人能做到？做到的，大抵都飞升成仙了吧，哪里还会与我们这些凡人混在一起？所以我觉得，只要是世人，就逃不开一个‘情’字，只要沾了情，哪一个没有欲念，要不，我们姐妹二人也不会坐在这里谈佛论道了，对不对？”
愁肠渐渐满怀，不知是这酒乱了人心，还是人心自己乱了，知秋不知想到什么，呵呵笑出声，好半天，才停了下来，“我庆幸你没有说出‘借酒浇愁’四字。谈佛论道，我们哪里有资格，只不过在这里闲话人生，谈天说地罢了。不过，凡人又如何，若是没有了七情六欲，就好比失了颜色的天地，白茫茫的，哪还有一点趣味，所以才有只羡鸳鸯不羡仙！如果是我，宁愿这样痛苦着短暂一世，也不要没心没情的长生不老！”
“只羡鸳鸯不羡仙？”嘴角微微翘起，耀月仿佛一个悟透世事的僧人，满眼的惊喜，带着纯纯的笑意，“姐姐说的好！为了这样的人生，我们干一杯！”
酒杯碰撞之间，声音如山上的泉水青翠欲滴，二人喝干杯中酒，畅快的笑声缓缓游荡在漆黑的湖面上。她们很开心，像是要将这十七年来所有的开心都释放出来，没有佑昕，也没有佑谨，有的只是这苍茫天地间皑皑的白雪和浩瀚的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