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宵夜
楚湘之2025-01-21 08:583,906

  晚高峰,一辆辆公交车接二连三地鱼贯而入,按着长长的喇叭声鼓噪人心。

  老马瞟了一眼挤挤攘攘着下车的乘客们,匆忙的脚步纷沓而至,踏上他刚才掉落在地的烟灰、再将那些无人在意的灰色粉末扬起、碾走,最后,灰飞烟灭。

  就和当年的孙大头一样,渣都不剩。

  他的眼圈不由地红了,冲着那位在他沉默不语时给他递烟的警察,哽咽着,点了点头:

  “是有这回事。”

  周湃注意到他夹着烟头过滤嘴的两根手指弯曲起来,这是紧张的信号。

  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孙大头当年一定对老马说过些什么,而且很可能与林夕有关,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他连忙又给他递上了一支软“白沙”,还贴心地为他点上了火。

  老马吸了一口,耷拉着脖子,呆呆地看着手中一闪一闪的烟头,说道:

  “孙大头确实跟我感过那女的。那女的坐过他的车。”

  “林夕坐他的车是什么时候的事?哪一天?你还记得么?”

  周湃两手用力抓住老马的双臂,老马立即抬起头来,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是他出事的前几天,具体哪天我也不记得了。我也莫想到,那天晚上他叫我一起到下河街呷宵夜,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嗯,你慢慢想哈,他是何事感滴?”周湃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鼓励老马继续往下说道,

  “他这人性子直,心里头藏不住事。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几瓶啤酒之后,他就开始说胡话咧。他让我猜,他前几天跑车跑到哪个哩?我就问他嘛,还能碰到哪个?总不能这么巧,搭起他的死对头嘛!”

  “你感的是林、当时的林厂长吧?”周湃回应道。

  “算你灵泛*!我确实这么问他滴。

  当时我们车队里,哪个不晓得他恨毒了他们化工厂那个林厂长哟!

  天天骂别个*祖宗十八代咧!

  他当时还笑嘻嘻地说不是,吊我胃口咧!

  我就策*他咯,你个撮把子*总不会遇到天女下凡了吧?”

  老马掸掉一截烟灰,眼中如同起了一道白蒙蒙的雾,说道。

  “是林夕?”周湃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是嘞!他跟我炫耀咧!他感,你不晓得啊,林一鸣那个女,长得有几*漂亮哟!皮肤白白嫩嫩的,脸巴子还莫得他巴掌大,一双大眼睛,亮晶晶滴嘞!真是比天女下凡还漂亮哟!”

  老马不敢直视周湃突然锐利的双眼,又低下头,缩起了脖子,继续说道,

  “我就开玩笑嘛,我骂他,你个畜生,别个林一鸣的女才多大,你还想咋弄?你一个穷开车滴,开车就好好开车嘛,专心滴开车,还想偷看别个美女?”

  “然后呢?”没等周湃继续追问,曲畅已经迫不及待地插话,问道。

  “然后,孙大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像个癫子一样一直笑个不停,声音还大得很!旁边桌其他呷宵夜的人都一直看我们!”老马夹住烟屁股的两只手指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指尖的烟灰随之抖落在地上。

  “笑?他笑么子笑啊?有么子好笑的事?”曲畅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好奇地问道。

  “就是咯!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嘛,他到底在发么子癫咯?抽风一样笑个不停!我就问他,笑么子笑?莫再笑哩,别个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们哩!然后他就不笑了,却突然做了个让我至今难忘的举动!”

  “啊?么子?你快感!”曲畅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也不知道他小子忽然从哪哩拿出了一把水果刀,就那么一下子甩到我们呷宵夜的那个桌子上!那把刀就这样子立起来,插在那个木头桌子里!”

  老马用烟屁股比划了几下,学着还原当年孙大头的举动,继续说道,

  “嘴里还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好不容易碰到了这种极品,老子当然是把她先奸后杀咧!用的就是这把水果刀!”

  周湃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听见曲畅激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感他奏么子哩?先奸后杀?”

  老马还没开口回答她的问题,曲畅紧接着又自问自答道,

  “怎么可能?林夕不是最近刚死吗?我跟老大亲手办的这个案子!他那是在感大话*吧!”

  “我也觉得他莫得这么大胆子咧!当时我一听就马上捂住他的嘴巴,叫他快闭嘴!他那下声音好大,还鼓起一双牛眼睛,真是吓得我一滚*!就连旁边桌的人都被他这个鬼样子吓跑了!”

  老马情绪上来了,手舞足蹈地连比划带说道。

  “水果刀?后来那把刀呢?在哪儿?”周湃眼睛一亮,问道。

  “我拿起走哩啊!难道还能留在那儿吓人么?后来,被他戳刀子弄坏的桌子,还有旁边那桌客人跑掉的逃单,还都是我帮他去赔钱滴!”

  老马摇了摇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你拿走了?拿到哪里克了?还找得到么?”周湃紧抓不放,继续追问道。

  老马却还在兴头上,继续回忆着往事的细节,将周湃的问题当做了耳旁风。

  只听他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

  “我去找夜宵店老板娘赔钱嘛,你们猜,结果怎么着?那个老板娘完全不敢收我们的钱!

  她生怕我们真是杀人犯,还拿了把扫把挡在面前,不让我们靠近她那个结账的吧台。

  我跟她解释了半天,告诉她,我这个兄弟只是喝多了,在发酒疯咧,不是真滴通缉犯!

  孙大头那个鬼崽子,这时候,偏又好死不死地冲那个老板娘笑了一哈。

  然后,那个老板娘吓得钻到吧台底下克哩!嘴里还大声喊着,她不要我们的钱,只要我们肯放过她、快滴走人嘞!

  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好笑哩。”

  老马将那半截燃尽的烟屁股在地上踩了踩,笑了笑道。

  “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到底是真滴发酒疯乱感话?还是借酒装疯,其实是酒后吐真言哩?”

  周湃的眼神如露亦如电,直击人心,逼视着他,问道。

  “我当时肯定觉得,他是真喝醉了,纯粹是想发泄发泄情绪而已。”

  “那等他清醒后,你都没问一下他吗?强奸杀人可都是大罪!”

  曲畅皱了皱眉,剜了他一眼,道。

  “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不敢回克他自己屋里,怕被婆娘骂,就在我屋里困了一晚上。

  我听他做梦都恨不得杀了林一鸣全家!那下我也没当回事,就莫问他。

  毕竟他一个响当当的劳模,就这么下岗了,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没点情绪吧?

  况且,他这人向来脾气冲、嘴巴又臭!他也就那张嘴巴会放炮而已呗!

  我也莫想到,才过几天,他就出事哩!

  感真滴,爆炸案那事一出,我想起来都后怕!

  我再想问他个究竟,但是已经晚了。人都没了,我还能到哪里问克?

  也许,是我以前不够了解他?是我太小看了他?也许,孙大头真是个狠人?”

  老马那张沧桑的脸瞬间如同一朵枯萎的昨日黄花,眼睛中闪亮的泪光此刻也暗淡了下去,说着说着,他已有点自我怀疑了。

  自己的话音还没落地,他又急着推倒刚才的论断,自我反驳道:

  “但是……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又不像是个会奸杀别个屋女的坏种!

  而且,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林一鸣屋里那个女,就是那个女明星!

  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常常在电视里看到她,还活蹦乱跳着呢!也没见她少胳膊少腿的!

  我就确定,我兄弟孙大头果然不是那样的人!是我那下想多了吧!”

  他的语气是释然的。曲畅也跟着舒了口气来,“我就说嘛!没可能!”

  周湃的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来。

  老马说的话都不能推断出林夕的死活!

  因为,没人像他一样清楚,也许,他们所见的那个在荧幕上活蹦乱跳的女明星林夕,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林夕!

  那么,真正的林夕到底在哪里?为何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湃一双大手再次用力地捏住了老马的双臂, 

  “我再问你一遍,刀呢?孙大头那把水果刀,还在不在?”

  周湃手上忍不住又是一紧,像他紧紧揪着的心一般。

  这回的力道太大,老马只觉得自己两只手的骨头都快被他捻断了,吃痛地叫着,“哎哟,哎哟,警官大人,你先松手,莫把我这把老骨头揪*断哩!”

  “对唔住啊!”周湃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失态了,连忙道歉。

  “刀我拿回屋里克哩!”被松开的老马喘着大气说道。

  周湃心中的希望刚要重燃,马上又被他下一句话给无情地扑灭了,

  “爆炸案那事一出,我越想越害怕,我就把那刀扔垃圾堆里了。”

  “为么子?那把刀可能是重要线索!说不定跟当年的4.14碎尸案有关啊!你为么子要丢了?”

  一想到好不容易盘出点线索,这下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周湃都有点急眼了。

  “我害怕啊!爆炸案那么大的事,他孙大头都干得出来!说不定他真还干了他嘴里的那种坏事咧?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兔子急了也咬人,狗急了也会跳墙嘛!我相信他也莫得用乃!

  到时候,警察如果找到我屋里来,发现有他那把刀在,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哩!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平时就老老实实跑跑车,赚点小钱养家糊口,我就算跟他关系再好,我也没必要为他担着这么大的事!

  就算你们警察有能力,查到是他犯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那我也免不得会被人泼脏水。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那我老婆孩子咋想咧?他们凭什么要忍受被人嚼一辈子舌根?

  你们说是不咯?”

  老马说着说着,已经无力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埋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

  “那件事情过后,我连出租车都不敢开了,生怕再跟他犯的事扯上半点关系。

  要不然,我也不会改跑公交车哩!你们应该也晓得吧,的哥可比公交车司机赚得多多哩!

  唉……再过两个月,我就要退休了,开公交车开了大半辈子,我也算才看开哩!

  过了这么多年,你们来找我,我现在才敢告诉你们这些事。

  我是不想把这些话带进土里。我不想到了地下,再看到他,他会问我差不多的问题。

  我怕他问我,相不相信他是个好人?到时候,我会不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这些事就先交给你们警察好好查查清楚吧!

  这样子,等我下去了,也好给他一个交代!”

  周湃也跟着他蹲了下来,看他花白的头发在傍晚的风中颤抖得像一把把贫瘠的杂草。

  也对,老马只是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自己没有理由去要求他,更没有理由为了十几年前的事过多苛责于他。

  查案,本就是他们警察的事。

  周湃听见耳畔传来了一阵阵呜咽之声,那是老马将头深埋在双膝间低声的啜泣。

  “总之,当年我就该多劝到点他!如果我多劝劝他,说不定,后面那些事都不会发生哩……”

  看样子,这个案子的每一个当事人、抑或是与之相关的人,都没那么容易将此事轻轻放下,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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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泛:白沙方言,聪明、机灵。

  *别个:白沙方言,别人。

  *策:白沙方言,扯、调侃、开玩笑。

  *撮把子:白沙方言俚语,骗子。常用于朋友间开玩笑。

  *几:白沙方言,多么。

  *吓得我一滚:白沙方言俚语,意思类似于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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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她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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