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湃从小就不认为，人人生来即平等。
这个世界本不公平，所有才区分了山谷和山巅。
有人注定生在罗马，也有人注定生在黑暗的阴沟里，靠自己用尽全身力气也不一定爬的出那阴沟，只好将阴沟当了百丈悬崖、万丈深渊。
而他，周湃，很早就想要在悬崖边开出一朵灿烂的花——它在石壁缝中凌霜而立，傲然风雨，在绝壁之巅，奋力生长，笑看风云。有了它，悬崖底下的人就能看见希望。
当他站在福利院门口时，他更加明显地感觉到了世界的参差。
如果说，周湃早年丧母、青年丧父，是命运的风雨吹折了他头上的伞。那么，福利院里这些孤儿们，从来就没有谁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伞。
周湃凝视着福利院院墙上刷着的红色大字——【播撒希望，逆风飞翔。感谢您的爱心托举，为孩子们撑起一方晴空。】
一小片夕阳的光辉洒在他的肩头，他眯起眼睛，望了望天上那片红灿灿的火烧云，脸上漾开了几分笑意，迈进了红星福利院的大门。
曲畅早就到了，正和两个人聊着天。
“老大！我在这儿！”她大老远就热情地朝周湃挥舞着双臂，看上去心情不错。
“死丫头，看你师父提这么多东西，还不赶快过来帮忙！”周湃的手上大包小包地拎了十几袋东西，沉甸甸的，都是他刚才接到曲畅电话后特意去超市采买的零食和玩具。
“哇塞！我师父大好人嘢！”曲畅发出一声夸张的叫声，快步上前就接过了周湃左手上的几大包，“发财了！发财了！孩子们今天过年咯！”
周湃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认出来，刚才跟她聊天的两个人之一，就是米兔。
卸下了浓妆艳抹的烟熏妆造型，清汤寡水的样子反而让她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秀。一张巴掌小脸有些苍白，看见周湃来了，她的表情瞬间有几丝不太自然，嘴里正和曲畅聊着的话题也停顿了下来。
“是你哟，你怎么也在这里？”周湃也向她点头致意道，“听说你最近要当明星哩？打算当唱跳偶像还是去当演员?我看你这演技倒还可以嘞！”
说完，他笑了笑，打破了米兔心中原本的尴尬。
“周警官。”米兔略显羞涩地向周湃点了点头，完全没了上回初次见面时的放得开和豪迈，
“听曲警官提起你们在查的案子，我就自告奋勇带她回来看看。我……我其实是从这里出来的。”
“周队您好！我是这儿的负责人，我姓许。”她俩旁边的福利院院长向周湃伸出手来。
两人握了握手，她热情地介绍起福利院来：“……我们红星福利院是在建国后成立的，目前已经有六十多年历史了，可以说比我的年龄还大呢！周队长，曲警官，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好配合你们警察同志的调查工作！”
“谢谢许院长！请问您对这个名叫孙小钰的孩子还有印象吗?”
周湃带上了林夕助理孙小钰的档案资料，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证件照，问道。
“小钰啊，我记得的，记得的！这孩子还是我亲手在福利院门口捡到的，后来慢慢看着她长大。这孩子啊，从小就机灵可爱着呢，模样儿也长得周正。像她这样的好孩子，本来是有机会被人领养走的。可是，这孩子命苦呀！唉……”
许院长说起孙小钰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在为她的不幸深深惋惜着。
周湃敏锐地捕捉到她言语中的异样，追问道：“本来有机会？所以后来她没走成吗?您还记不记得当时要领养她的人？”
许院长理了理她鬓边花白的头发，点了点头道：“记得哩，那么大的事，我怎能不记得？想要领养她的那户人家，刚好也姓孙，名叫孙什么来着，我忘了。他后来在1999年那次老化工厂爆炸中被炸死了……”
“是不是叫孙大勇？或者，您有没有听见谁喊他孙大头的？”周湃提醒道。
“对对！就是那个孙大头嘞！那个男人头确实大。他来找我，说想领养个孩子。当时，他一眼就看中了小钰那个孩子，小钰那孩子看他也是有眼缘的，就喜欢跟在他后面屁颠屁颠儿地跑，可乐呵了。别看孙大头那人五大三粗的，对孩子可有耐心了，那带起小钰来可是一把好手啊……
他每周都会来看小钰，他老婆也很喜欢小钰，还给她买公主裙。后来跟他俩熟了，他们时不时地把孩子带出去吃饭逛街啊、带孩子公园玩啊，我也都同意了。三个人看上去幸福得紧嘞，有时啊，你可别说，看上去真的亲得就跟寻常人家的一家三口没区别哩……”
许院长一下子找回了头绪，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周湃冷静地打断道：
“可是，我们查过你们福利院历年领养簿，里面并没有出现他和他老婆的领养记录。”
“对哟，当年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俩那么喜欢小钰，可就是迟迟不来办领养手续嘞？我就催他们嘞，然后才晓得，他老婆身体不太好，如果她自己生孩子，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她还是坚持想要自己生哩！唉，真是不要命呐……”
“怪不得我们上回翻遍了档案也找不到她和孙大勇的关联，原来如此！”曲畅一拍脑袋，悟了。
“是咯，我都劝她想开一点。孩子才这么小，没太多记忆的，领回家了好好带着，长大了其实都一样滴！
你看看社会上那些虐待老人的新闻哦，都是自己亲生子女才干得出来，领养的孩子反而比较会感恩嘞。
我们福利院每年都有孩子被领养走的，他们后来大多数都过得挺好的，至少比在我们这儿好！
周队长、曲警官，我在福利院干了大半辈子了。在你们面前，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我们福利院已经尽力了，奈何僧多粥少啊，况且孩子们也需要来自正常父母家庭的关心。
能让这里的每个孩子都找到一个对她好的新家庭、新父母，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我老了，已经年过百半了，再过几年后，我也该退休了。
还请你们警察同志们也多帮我们在外面呼吁呼吁，这里的孩子们，太需要社会关爱了！”
许院长深沉的目光中仿佛噙着点点泪花，感叹道。
周湃和曲畅听了她的动情诉说，都不忍再次打断她的言语。
只听许院长继续娓娓道来着：“当年啊，我也一直劝小钰，那个老孙不在了没关系，大不了换个人、换个家庭去嘛！但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是犟的很！死活不愿意去其他人家嘞！
可能是和老孙一家处出了感情，那孩子重感情的很！
后来，我又给她安排了好几次领养，她每次都故意搞破坏，让人家不敢带她走。”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在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到米兔突然插了一句道，
“她其实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病才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所以，她就是想试探下那些所谓的想当她养父母的人。她每次都故意装抽风，当场发作给那些人看。
只有孙大头不嫌弃她，还主动带她去医院看病，带她去做检查，检查完了晓得她是故意装抽风的，也没有怪她、骂她，反而给她买棉花糖吃。
她跟我说过，羊癫疯哪有心脏病厉害？如果她跟其他人回家，以后万一心脏病发作了，他们可能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被父母抛弃第二次了！”
许院长眼中的泪花顿时噙不住了：
“我晓得那个妹子从小就比其他人聪明。聪明的孩子都敏感。小钰也就比其他孩子心思更细腻些。但我没想到呀，当年她才五岁呀，她才那么小，居然就有这么深切的不安全感，竟然会像个小大人一样，思考这么深远的问题！是我当年没看出来，是我照顾不周了……”
米兔一把揽过许院长的肩头，抚了抚她鬓边的白发，安慰道：“许院长，你为我们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你看你才刚过五十的人，头发都这么白了！院子里这么多毛毛*，你哪里管得过来哟！你不要自责嘛，我们都很感谢您，都很敬爱您，不然大家不会叫您许妈妈咧！你莫难过咯！”
此情此景，周湃心中也感慨良多。但他还是将话题言归正传，回到查问案情上来：
“米兔，我能问问你，你刚才所说的，都是孙小钰本人告诉你的吗？什么时候说的？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进造梦娱乐的事，你知道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为什么要进那个公司？”
米兔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和孙小钰，小时候曾经一起在福利院待过。她比我大几岁，当时我刚来，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罩着我。后来，没多久，我就被人领养走了，她还留在这里。虽然我们俩的交集比较短暂，但是，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至于你的问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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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白沙方言，小孩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