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湃将王哲之前偷偷塞在他手心里的纸条“啪”地一下拍在桌上：
“说吧，什么秘密只能跟我一个人说？”
“咳咳、我倒没事咯，主要还是为了林副市长的声誉着想咧！小周你肯定也能理解，这么多年了，你林伯父在官场上也不容易。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想跟你旧事重提咧！”
王哲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一番后，压低嗓音道，“你晓得啵？林夕的现任助理，孙小钰，其实是当年老化工厂爆炸案嫌疑犯老孙的女儿！”
周湃想起来，父亲的那本笔记本里，确实有记载，孙大头有个四五岁左右的女儿。十六年过去了，按年龄来看，那女孩确实是与孙小钰差不多的年纪。
但是，以他的办案习惯，他早就将死者身边来往密切的几个人查了个底朝天了——无论是经纪人王哲、助理孙小钰还是绯闻男友宋雨，哪怕没有痕检那边的指纹比对结果，他也会一一盘问、一一查证清楚。
就连仅与林夕有过短暂交集却被他怀疑有杀人动机的瓜爷和何小贱，他都翻出了他们同住老化工厂大院时的童年往事。
这个孙小钰，他已经审过一轮了。在审讯中，那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女孩总体来说表现正常。若非她真的无辜，她就是蓄谋已久的表演型高手。
周湃也早就调阅过孙小钰的档案资料，户口登记信息里，她是个孤儿，由市红星福利院抚养长大。从档案资料上来看，是一出生就被福利院收养的，与孙大头一家并无交集。
为了排除合理怀疑，周湃甚至亲自带着曲畅跑了一回市红星福利院，找到了一些孙小钰童年时期的黑白照片，大多是福利院集体照，背面写着每个小朋友的名字。
曲畅原本还怀疑会不会是重名的孙小钰，但周湃一看那些照片就已基本确定：
这里的小孙小钰，就是林夕生前最后一任助理孙小钰本人。因为，这女孩的眼睛嘴巴鼻子，甚至她那头BOBO头短发，都和小时候的她保持一致，可以说，她几乎是等比例长大的。
想到此，周湃皱了皱眉，将他那双因为连续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吸成了一道缝，将信将疑地看着王哲，道：“你说她是孙大头的女儿？证据咧？这里是公安局，说话要讲证据！”
王哲突然急了眼，手指头拍了拍桌面，反将一军道：“我哪来的证据？证据难道不应该是你们警察去找吗？你为么子就不信我咯？赶快去抓她啊，审我有么子用？”
“王大强，你休想故技重施！孙小钰我早就查过了，她是红星福利院的孤儿。你感她是孙大头的女儿，就拿出证据来！“周湃厉声道，”第二回了！我可没空陪你耍把戏！”
周湃上回审讯他时，曾经为他关过一次摄像头，结果这个老小子交代的却是他和他公司女新人之间的风流韵事。
唯一令他诧异的是，王哲嘴里“送上门来、不吃白不吃“的新人女艺人米兔，居然就是上回他在解放西路酒吧里追查何小贱时遇到的那个烟熏妆女孩。
“说个毛线的隐私，还要我关设备？就你裤裆子里那二两肉，还想用它扛住这生死大案的千斤顶？老子才不稀得听，污了我的耳朵！”
周湃还记得自己当时咬着牙又打开了审讯室里监控录音装备，大骂道：“畜生！那个妹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左右，你怎么下得去手？看样子我们得再查一查，你是不是还涉嫌强奸！”
王哲当时却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米兔早满十八岁了，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想到这里，周湃不由地怒火中烧，冷冷地将林千禧给他的那一沓照片也摔在桌上：“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这些你怎么解释？”
“小周，刚才要不是看你拿出这些东西，我哪里会告诉你孙小钰的身世咯！我又不是个多事的人！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考虑到林伯父的脸面，我才懒得坐在这里跟你们啰嗦。”
王哲一看周湃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干脆摆烂了，脸上表情跟冻住了似的，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十六年前，林一鸣作为市国营化工厂厂长，因那次“5.1“爆炸案被免了职，此后好几年，仕途一蹶不振。听说，后来好不容易凭借沿江一条街拆改江滨公园的工程，这才东山再起，逆转了口碑。
如今，他在白沙市政坛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民间传言说，白沙市长明年就要到龄了，目前下一任市长的几名候选人中，林一鸣的呼声最高。此刻，他肯定不想旧事重提，尤其那还是曾让他政坛生涯惨遭滑铁卢的一起惨烈祸事。
周湃心中很清楚，也很能理解他这种处境，何况他当年已经为那起事故付出过代价。但是，王哲也同样明白他的心理，这一切都不能成为阻挠他继续查探案件真相的理由。
正义不能被磨灭，为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以牺牲真相为代价。
周湃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道：“你少拿林叔叔的名号压我！有人指控你和林夕涉嫌十六年前一起杀人碎尸案。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知是否因为头顶上悬着的那盏白炽灯太过瓦亮，照得王哲的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哲才歪着脖子晃了晃脑袋，嘴角微微上扬，呈现出一种轻蔑的弧度，笑道：
“小周警官，这是李千禧说的吧？我压根就不认识她说的那谁、什么红灯绿灯的。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毛*受刺激了，她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你们当警察的居然会信她？”
周湃冷冷地掏出一张单据，贴着他的金丝眼镜晃了晃，问道：“这张户籍登记表你怎么解释？”
王哲抬起眼皮瞅了对面的周湃一眼，右脸颊上的肌肉止不住地抽动了一下，又连忙笑道：
“呵呵，我帮林夕去窗口递个材料而已嘛，多大点事？你也知道咯，人家林夕是大明星，哪能亲自在大庭广众下办这事呢！至于那个夏什么红灯嘛，我还是那句话，我真不认识，只知道她是林夕的好朋友。具体是个啥情况，恐怕只有林夕本人知道了。”
说完，王哲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从容的微笑，金丝眼镜在白炽灯下反射出冷白色的光。
死无对证。这个王哲还真是个难缠的老狐狸。
“好，不说是吧？那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吧！”周湃起身离开。
“喂，姓周的，我律师呢？帮我喊我的律师来！我要出克……”王哲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周湃快速踱步至走廊上，默默地点燃一支软“白沙”，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来，他心头的怒火这才渐渐熄下去些微。
他很少在审讯中会冲动，不知为何，他一见到这个王哲，感性就会压过理性，让他不得不极力压制自己啐他一脸的冲动。
他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拳头，在心中复盘对王哲的两次审讯。
王哲和林夕是在1999年年初认识的。那会儿，林夕还是东海电影学院的大一学生，当时的王大强也只是个普通的娱乐公司工作人员，是他发掘了她并签下她做艺人。没多久，林夕本色出演了一部校园青春偶像剧，就这么开始走红了。
那时的周湃和林夕还是一对热恋中的大学生情侣，这些他都还记得。
据王哲所言，他和林夕于2000年从老东家解约出来，共同创立了造梦娱乐。十几年来，他和林夕一直并肩作战，彼此是对方事业上最好的伙伴，也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
周湃咂摸了一下下巴，回想了一下他问王哲，和林夕之间是否存在矛盾？有无股权纠纷或者生意上的不同意见，抑或存在感情纠纷事？
王哲犹豫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
“公司主要由我来打理，林夕的兴趣都在演戏上，那她就专心接戏。这是我们两人的共识，没什么分歧。至于感情纠纷嘛，更是无稽之谈！”
于是，周湃朝他甩出了那一沓艳照。
王哲立马瞠目结舌，却还是死不承认他有杀人动机：“你逼我感？那我就感咯！我感了你莫嫉恨我乃！其实我对林夕是一见钟情！当时要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的存在，我和林夕早就走在一起了，呵呵！这些照片嘛，就是我俩之间的一些小情趣，没什么好向你这个外人解释的……”
如果真的找不到他的作案证据，满24小时，最多申请到48小时后，他就必须放人。然而，目前，还没找到他的杀人动机，他还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只不过有待确认。
周湃心中难得焦灼起来，他无奈地搓了搓指尖的烟灰，拿起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喂，小曲，你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必须的！师父，我办事，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师父，你现在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趟红星福利院？”电话那头的曲畅听上去满心的欢欣雀跃。
————————————
*毛毛：白沙方言，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