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死了,
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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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宇宙,有遗忘的浩淼,和狂热的精确。”
周湃微凉的唇瓣擦过她的脖颈间,在她耳边呢喃着博尔赫斯的凉薄与缱绻。
他深深地吻住了她。她傻傻地张着嘴,任他的舌尖在她的唇畔攻城略地。
她的耳根微微发烫,他听见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白皙的香肩从她的粉色毛衣里跳了出来,在迷人的夜幕之下,毫不设防。
他细长的指尖游走在她微凸的锁骨上。
世界仿若已陷入沉醉,沉醉在这个春风乍起的夜晚。
在触及那片小小柔云的那一刻,他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克制地收回了他的满腔炽热,帮她把毛衣掖了掖。
“它……”林夕的眸子里闪动着楚楚动人的泪光,“这个胎记……是不是很丑?”
“不会,你看,它多像一只蝴蝶。”
周湃顿时明白了她的误解,将双唇轻轻地覆在那个暗红色蝴蝶斑状的胎记上,温柔地亲吻道,“我多羡慕它,飞累了就能停留在你的怀里……”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将周湃从梦中惊醒。只余枕上一片湿冷,证明那苟延残喘的记忆曾回来过。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那袋碎尸和林夕尸检时留下的DNA样本完全重合!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同一个人!”
电话那头传来王法医的声音显得不太真实。
周湃脑子里“嗡”的一下,什么东西像是在心中瞬间炸开了。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还以为又是个梦。
老王的声音却仍然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嚷道:
“喂,你小子可以啊!又被你料到了!那个女明星的尸体找到了,案子也破了,你小子又立大功了!记得摆一桌啊!我要茅台管够!”
“嗯嗯……”周湃含含糊糊地应着话,匆匆挂断了手机。
为什么这一切不是梦?他的心中满是怅惘。电话铃声却半点不饶人,再次响起。
他无力地接了起来,这回是曲畅。
“老大,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曲畅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
“DNA比对结果就是林夕,我已经晓得了。另一个消息是么子?你感。”
周湃定了定神,静默地等着对方的声音。
“那个硅胶假体的数字编码,我查不到。国内厂家我已经问了个遍,他们都说,那东西,从材质上来看,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但是,国内的硅胶假体技术,是近几年内才发展到这个水平的。建议我们去查查海外的线索。”
曲畅一五一十地汇报道,还未等周湃答话,她又轻快地说道,
“不过查不到也没关系了吧?反正DNA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就是林夕!老大,你太牛了,锁定得实在是太准了!你怎么想到的?也教一教我呗!”
“该查的还是得查。还是我亲自来吧。”周湃冷静果断地结束了对话。
他将手机里拍下的那串数字放到最大,开始在网上自行搜索起来。
近些年来,赴海外整形整容的风气在女明星中颇是盛行。其中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H国的整形机构。
H国的医美整形产业高度发达,技术先进,且私密性和服务性比国内更强,确实是女明星的不二之选。况且,H国离得近,就是邻国,飞过去做个手术也很方便快捷。
周湃辗转找到一名在H国的律师朋友,委托他前往几大知名整形机构调查取证。
奇怪的是,在他们的隆胸手术档案记录中,却都没有找到林夕的名字。
周湃只好换了个角度。他查询了林夕历年来的公安出入境记录,结果显示:
林夕曾多次往返于我国和H国之间,尤其是2000年,出入境记录最多,且都停留了较长时间。其余年份的出入境记录一般是短期往返,都没超过三天。
2000年?林千禧出生的那年?周湃在“2000”上面画了个圈。
他记得很清楚,林千禧提供的那张户口登记表里,备注了她于2000年在海外出生,回国补登记入户。
难道林夕那年频繁出入H国,是为了照顾海外产子的夏红灯?
可是,夏红灯当时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酒店服务员而已,论收入论地位,她都处于社会底层。她怎么会有钱有闲特意跑去H国生孩子?
况且,那个夏红灯初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了。她辍学后,从没听说林夕和她之间有所联络。
周湃越想越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2000年、2000年?
他忽然忆起,那一年,他和林夕曾见过一面,也是他俩分手之后的唯一一次见面。
那是2000年的圣诞平安夜。周湃那天特意调休了。
那时的他,还是一名贫困山区派出所的小民警,平日里在偏僻的山沟里寂寞惯了,很久没回到繁华热闹的白沙城中。这次回城,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竟然倍感新鲜。
挂满了星星的圣诞树一闪一闪地在商场的门口招摇着,人造飘雪伴着“JINGLE BELLS”的英文歌在堆满精美礼物的橱窗里愉快地打着旋儿。
新闻联播里说,中国正为加入WTO努力。民间已在流行过洋节了,自己也赶一趟时髦吧。
周湃走在冷风中,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他的怀里,是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还有一个被包装成小礼盒的红苹果。
工作了一年多,他终于买得起鲜花来送她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的。
在BP机收到署名为“林夕”的留言时,他激动得无以复加,马上就向所长申请调休,赶回白沙市区。
站在金沙湾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前,他的手心都紧张地沁出了汗来。
正准备坐在大堂里等她下楼,第二条留言来了,“上楼,808。”
他捧着玫瑰花束,局促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按响808房间的门铃,门已“吱呀”一声打开了。
林夕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超短裙,紧身低胸的吊带款式将她的身材凸显得更加玲珑有致。
周湃脸上一阵发烫,强装镇定地寒暄道:“好久不见……额……你什么时候回的白沙?”
林夕愣了愣神,并没有回答。她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牵过他的手来轻轻揽住自己的腰。
盈盈一握间,她的头也顺势靠上了他宽厚的胸膛。一股暗香萦绕而上,瞬而充斥了他的鼻腔,令他目眩神迷。
“小夕,我好想你……”周湃温柔地抚了抚着她的长发,呢喃道。
“嘘!”她的指尖在他唇瓣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她在自己肩上微微一挑,那一袭红色超短裙便丝滑地褪了下去。
周湃的眼底瞬间一片春意盎然。
那股暗香仿佛有一种诱人的魔力,让周湃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冷静。
他的双唇一路向下滑去,却发现,她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小小的柔软此刻傲然挺立着,那只栖息在花骨朵上的折翼蝴蝶却不见了。
周湃顿时清醒过来,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推开了她。
他的视线却从未从她脸上离开。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眼神让他感到陌生。
她眼里已没了昔日清纯可人的光彩,一张巴掌小脸湮没在厚重的浓妆艳抹之下,让他品出了一种历经世事的疲倦和沧桑。
林夕变了,她真的变了。
他问她,这一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那天晚上她为何没有出现?为什么后来也联系不上她?
她仍然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穿上衣服,一脸漠然地将房门打开了。然后,她一个人回到床边,坐在床上抽起了烟。
周湃瞥了她一眼,见她抽烟的熟稔姿势,总感觉今天的她一切都怪怪的,却如鲠在喉。
他讪讪然退出了房门。从此以后,他的爱偃旗息鼓,和她之间彻底断了联络。
回忆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更让周湃肯定,她确实隆胸了,并且,他2000年见到她时,就已做完了隆胸手术。
又是2000年!2000年也是林千禧出生于海外的那年!
周湃突然惊觉,女明星赴海外整容整形,未必会用真名。有没有一种可能,林夕出中国海关时用的还是本人的护照,到了H国后,她却用的是别人的姓名,比如,夏红灯?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夏红灯还有任何其他缘由、任何其他支持能让她远赴海外生孩子。
想到此,周湃马上联系H国律师朋友,拜托他筛选出2000年就已拥有成熟的隆胸技术的整形机构,再从中间调阅中国女性的手术记录。
“请帮忙留意一个名叫夏红灯的中国籍女子。”周湃在电话中反复强调。
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律师朋友这回在H国的调查比较顺利。他很快就在一家名叫BEAUTY FOREVER的连锁整形机构,找到了夏红灯于2000年的整形整容档案记录。
他用EMAIL将厚厚的一叠医疗档案扫描压缩了,发到周湃的邮箱,足足有一百多页。
周湃兴冲冲地打开那个文档,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
然而,一切始料未及。他的心便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了出来。
真相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猛烈袭击了他。
他从没想过,林夕,不是林夕。
或者,可以说,此林夕,非彼林夕。
周湃的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感,渐渐向他侵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