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垃圾站,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出阵阵恶臭,蚊蝇在腐烂的生活垃圾上“嗡嗡”飞舞,汩汩臭水中有蛆虫在扭动着肥胖的身躯。
曲畅恶心得一阵干呕,自个儿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个揉成一团的黑色垃圾袋来。
周湃已和率先赶到的民警对接完,大致了解了此前的情况。
失踪的是这个垃圾站的女清洁工,59岁。她的家人发现她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昨日找到她上班的垃圾站来,才发现她也没来上班,于是报了警。
这个垃圾站,是白沙市最老旧的垃圾站之一。西郊片区派出所的民警来了,才发现整个垃圾站内,居然一个监控摄像头也没安装。
他们是在垃圾站对面的治安摄像头中,才发现了女清洁工最后的身影——三天前的清晨6点05分,一辆垃圾转运车开进了西郊垃圾站,那个阿姨出现在车辆尾部,然后,那辆转运车装好垃圾就走了,阿姨也随之一起消失了。
调查民警怀疑,阿姨很可能是被卷入了垃圾车尾部的垃圾压缩箱内。
他们已经查问过那辆垃圾转运车的驾驶员。驾驶员承认,当时好像有听见奇怪的叫声,但是由于压缩箱工作中噪音很大,他听不太清楚,还以为只是狗叫。
垃圾转运车一路开至大岭子山垃圾填埋场,将垃圾倒入那里,进行填埋、焚烧处理。
在有了这个合理怀疑后,他们昨天已经连夜加班,会同有关部门,集中人手,在大岭子山垃圾填埋场翻查了上百吨垃圾。
最后,他们翻出了眼前这些碎尸块。
大岭子山也在白沙市的西边,离西郊垃圾站不过半小时车程。周湃听着他们讲述案情的工夫,车已经驶入了大岭子山垃圾填埋场。
“普通的人口失踪案就这么上升成了一桩碎尸案,只能有劳你们刑警队出动了。”
调查民警指了指那堆渗血的编织袋,一脸愁云地说道。
“辛苦你们了。”周湃拍了拍那位民警的肩膀。
“哪里有碎尸?让我看看。”法医老王接到周湃的通知后,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下车就扯着嗓子问他。
“白沙都好久没看到过碎尸了。自从天网系统普及了,我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手法!”
老王娴熟地戴上乳胶手套,放下他的专业工具箱,一边掀开那堆渗血的编织袋,一边啧啧感慨着。
“啊嘢!剁得稀碎啊!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呐?我上一回见到把人剁得这么稀碎的,还是1999年那个案子。当时,我才刚刚参加工作。”
老王拾起一截腿骨,放到一边,又捏起一块细碎的肉片,仔细地看了看,感叹道。
“老王,你说什么?”一提到1999年那桩碎尸案,周湃的神经立马被挑动了起来。
他敏锐地问道:“你是说,眼下这起案子,和十六年前的4·14碎尸案,手法一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点像的。你看嘞,这刀法、这截骨头与皮肉切割分离开的位置,都十分精准,手法十分纯熟,总之绝对不是个新手干得出来的。具体情况我要回去翻翻十六年前的档案资料才能确定。”
老王举起手中的一截肋骨,指了指它被切断的横截面,分析道。
还没等周湃回答,老王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个4·14碎尸案我印象实在太深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查这个案子,你伢老子也不至于……”
见周湃一脸凝重,他话还没说完,又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继续手中的工作。
周湃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何尝不懂他父亲之冤?他要一直追查下去,直到真相大白那一天。
如果眼前这堆尸块、这起案子与十六年前真的有所关联,他更加要好好抓住这个突破口,势必追查到底!
“咦……这……”老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团血肉模糊的组织,皱起眉头,认真观察起来。
他这个老顽童,周湃很少在他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周湃也蹲了下来,凑过头去看了看那镊子上的肉团,“这个怎么看上去不太像肉?”
“聪明!你出师了!”老王皱起的眉头又松了下来,朝周湃嘿嘿一笑,卖关子地问道,“那你猜猜看,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么子东西咯?”
周湃知道老王又在嘴上占他的便宜,他耸了耸肩,无奈地笑道,“我不晓得嘞,你这个老师傅快滴告诉我咯。老师傅也算我半个师父,好了吧?”
老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来,将那块血肉模糊的玩意儿翻了个面儿,用放大镜照了照,指道:“你看这里。”
“什么?一排数字!”周湃讶异道,“这是编码?”
放大镜下,是一排细密的数字,字体非常小,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什么东西的编码。
“碎尸块里为什么会有数字编码?”
曲畅刚又吐完了一阵,回来就看到她的老大正在和法医老王围着一块血肉模糊的团子看,听到数字编码这种东西,她刚翻腾起来的胃居然也消停了几分。好奇心胜过呕吐感,在她的体内占了上风。
“因为这玩意儿恐怕不是碎尸块,它是硅胶吧?”
周湃的眼神与老王交错在一起,见老王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硅胶。确切地说,是女人隆胸专用的硅胶假体。”
老王抬起头来,用欣赏的目光盯着周湃,“你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真是孺子可教啊。”
“每款正规的隆胸假体产品背面都有非常清晰的标注,这串编码就代表着假体的商标、型号、规格、序列号等标识,就像我们每个人的身份证一样,具有唯一性和可识别性。”
周湃的眼中闪动着欣喜的光芒,“有了这个假体,这桩碎尸案,应该就好办多了。”
“太好啦!老大你太牛啦!上次林夕案你秒出警,这次的碎尸案你又这么快就捋清了线索,找到了突破口!老大你简直是我的偶像!”
曲畅欢欣鼓舞地拍起了手。
破案的希望,能让她暂时忘却了碎尸的血腥和垃圾的腐臭。她的心中甚至升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丝丝甘甜,那是一股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是身为一名办案刑警的骄傲。
“喂,妹坨,明明是你王嗲嗲*我先发现的好吧?”老王心里直发笑,看破不说破,故意插科打诨道。
“你什么时候成我嗲嗲了?王法医,你还没退休就到处给人当嗲嗲了?”曲畅嘟起嘴来,反驳道。
“小曲,这串编码,你先拍下来,马上回去查。”周湃一句话言归正传道,“这恐怕又是另一个案子。”
“我同意,一个在垃圾站上班的59岁女清洁工不大可能会去隆胸。所以这个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老王赞许地点了点头。
“等等,老王,之前林夕案尸检解剖时,你是不是有感过,她腋下有两道疤,好像是隆胸手术留下的?”
提到隆胸,当时那张令他颇感异样的尸检照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瞬间,一丝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嗯,是滴。根据尸检情况来看,死者林夕确实做过假体隆胸手术。
当时她的死亡特征明显符合失血性休克死亡,胸前部位并没有受伤的症状,所以我没有对她进行个别部位解剖。
我也没看到过这串编码,现在单凭肉眼,我也无法判断手里这个到底是不是她。
等我带这个回去后,跟之前留下的DNA样本比对比对。”
王法医一本正经地回忆道。
周湃沉沉地点了点头,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
他总感觉,有一种力量冥冥之中在召唤着他。
他似乎离真相更近了一些,却又更模糊了一些。
刑警的直觉让他当天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周湃宁肯委屈林夕在市局的冷库里多躺几天。
虽然说,同意死者家属认领尸体,从法律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按照有关规定,对已查明死因,没有继续保存必要的尸体,应当通知家属领回处理。
对于无法通知或者通知后家属拒绝领回的,经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也可以及时处理。
可是,从情理上来说,周湃宁愿自己当时无情地拒绝了林夕的父母,甚至是无论如何也要拦着他们申请领回遗体。
周湃明白,他们是为了让林夕早日安眠,亦不想因为此事节外生枝。
然而,葬礼上发生的那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林夕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
若是她真的死不见尸,甚至被人剁碎成一摊血肉烂泥,她的父母该会有多寒心?
从公安局冷库领回遗体到送至明阳山殡仪馆的这条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周湃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上次在老王那儿看到的尸检照片中那张胸部特写。
它,看上去,好像不仅仅是隆了而已。
他依稀记得,林夕的胸前,有一枚红色不规则的朱砂痣,从某种角度看,形似一只折翼的蝶。
他曾在她的耳旁轻笑着对她说,那是闻香而来的蝴蝶,蹁跹起舞后的落脚之处。
陈年往事难以向外人道也,但他自己心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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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嗲嗲:白沙方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