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湃将眼前的视频播放完毕后，抬眼直视着对面挑衅的眼神：
“怎么样？孙小钰，何小贱拍的清楚吗？难道这还不是你想要的——证据？”
这一回的审讯中，孙小钰的目光变得不再镇定，“何小贱”这三个字，让她止不住地心慌。
周湃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继续说道：
“何小贱还说，当晚酒店监控里，宋雨进出房间的视频，是你让刘铁军偷偷潜入酒店监控室删掉的，对吧？
当时的你，因为血书事件，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你唯一能寻求的帮助，就是刘铁军了。”
“不，我只是不想把他也搅进来。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孙小钰的嘴唇已被她咬破了，渗出微微血迹来：“你说的没错，我爱他……何小贱这个人虽然有点贱……可是我、我就是爱他。”
身处童年阴霾里的人，一辈子都在期待被一束阳光点亮。而何小贱，因为嘴贱爱开玩笑，说不定就不偏不倚地，为她暂时驱赶走了头上笼罩的一片阴云，从而成了她生命里求而不得的一束光。
“从接近林夕、成为她的贴身助理开始，我就一步步谋划好了如今的结局。
我发短信给林千禧让她对身世起疑心，挑拨她们母女感情，再让瓜爷介入，以此掌握更多她的秘密。
在林夕身边形影不离地工作下来，我自己也摸清了她的习惯。
比如，林夕、王哲他们都和凯莱斯基酒店的老板季总关系很好，只要他俩回白沙，有什么商务活动、会议、宴请都会安排在凯莱斯基。
林夕是凯莱斯基的长期包年VIP，她在那儿包了个高级套房。每次她回白沙来，她从不回家去住，都是住在那个专属套房里。
所以，我让瓜爷去接近凯莱斯基酒店监控室的保安。
我打听清楚了，他们那儿有个小保安是个东北人。瓜爷很快就跟他混熟了。
那天晚上，我让他拎了瓶白酒进监控室，后面的就看他的了。
还有，我早就知道宋雨他不是个直男。我给他送药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这种偶像明星最在乎形象，有他这个把柄在手，他只能乖乖听我的话。
那天晚上，是我把他叫去林夕房间的，我还在他俩的红酒里加了安眠药。
总之，这些事都是我干的，和小贱没关系。你们放了他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孙小钰一五一十地招了，语气出奇得平静。
真正一心赴死的人，是不会大哭大闹的，因为她的心里，只剩下平静，天地万物都是死一般的平静。
“林夕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周湃凝视着她那双平湖一般沉寂的眼睛，问道。
“抱歉，我不知道。”孙小钰的眼皮微微向上抬了抬，直视着周湃犀利的眼神，并没有半点心虚的躲避。
“什么？你不知道？”曲畅惊讶地叫道，“你该不会又在耍我们吧？”
“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我指的是死后。”
周湃原本已经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面色凝重。
“报警的时候。”孙小钰笃定道，
“我装作一直叫不应她，找来酒店经理帮我打开了她的房门。当时，我和那个酒店经理一起进去的房间，然后一起拨打的110报警。”
此事蹊跷！曲畅飞快地和周湃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湃认为，孙小钰说的应该是实话。到了这个份上，她没必要再有所隐瞒。
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若是说出来，能让她罪加一等，判个故意杀人罪加上故意毁坏尸体罪，数罪并罚，说不定就够判个死刑了。她何乐而不为呢？
再者，她如果有心藏匿尸体，应该是在故意杀人之后，马上就采取手段。
根据犯罪心理学，大多数谋杀案与错杀案的凶手，在实施犯罪行为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抛尸才能不被警察发现。
孙小钰既然已经将死者伪装成自杀身亡，证明她的思路就是想把警方的视线往自杀的方向去引。
因此，她应当不是藏匿尸体的那个人，否则这一切不合逻辑。
正在思忖中，周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是新上任的刑侦支队副队长，周湃的顶头上司——吴迪。
周湃盯着手机屏幕，铃声响了几秒后，音乐显得似乎更急促了些。
他这才按下了屏幕上的绿色接听键，只听电话那头的人用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西郊垃圾站有重大发现，你现在出警一趟。”
“要得。”周湃应声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拍了拍曲畅的肩膀，带她一起出了讯问室。
同样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周湃默默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暗了下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过去：“喂，还有么事？”
“你急么子咯？我话都莫感完你就挂我电话！
西郊垃圾站昨天刚报警说，他们有个女清洁工失踪了。
今天，垃圾堆里就发现了碎尸块。片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了。
你赶快带人去现场看下！叫上法医、痕检、物证几个部门一起！”
吴副支一口气交代完，沙哑的喉咙还在喘着粗气，声音听上去却越来越近了。
周湃一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正举起手机朝他挥手示意。
“哦哦，我刚才正在审讯嘞。你都感完哩吗？莫什么吩咐的话，我现在就走人了。”周湃也朝他挥了挥手机，脚步飞快地下了楼。
“真是跟他伢老子那个脾气一模一样。”吴迪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感叹道。
时光荏苒，十六年弹指一挥间。
岁月在周湃的脸上，镂刻出了一名老刑警的责任和沧桑。
眼前一幕仿佛时光重叠，让当年的周彪又向他再一次回望。
吴迪仿佛听见了当年响当当的神探老周正在急吼吼地冲他喊道：
“钥匙呢？我开走了！”
岁月如风，吹走了当年坡子街派出所那辆警用摩托车，只留下无声的轰鸣，昼夜响彻在吴迪的耳畔。
十六年前的愣头青小片警已经成长为现在的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他知道，他的到来，有的人未必服气。
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宝座，原本传说中呼声最高的是周湃。
他是刑侦支队下“王牌战队”一大队的队长，这些年来，战绩赫赫，屡屡立功。
他又是全队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没人敢和他比熬夜加班、废寝忘食。
他还是整个市局都为之“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老大难”。年过四十，一心工作，到现在还单着，就连他自己都经常调侃说是“严重工伤”。
如果他有情绪，自己其实是能理解的。毕竟人非圣贤。
他知道，周湃是故意没接他的那个电话，也知道他的审讯其实刚刚已经结束。
因为，周湃和曲畅对犯罪嫌疑人孙小钰进行的那场讯问，吴迪全程都在楼上的监听室里，跟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确实算是一场精彩无比的审讯。整个过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听得人酣畅淋漓、暗中称奇。
周湃确实是个优秀的刑侦人才，和他父亲周彪当年一样。只希望他不要像周彪一样，也早早地折戟沉沙了。
想到周彪当年的事，吴迪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迈开步子走向了楼上的局领导办公室。
林夕案已经基本查清，他要马上去向上级汇报案情。
由于死者是个女明星，全国舆论一片哗然。
这段时间来，有关案子的各种舆论猜想频繁冲上热搜，还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十六年前的陈年旧案都被翻了出来，时不时就在热搜上挂着，全局上下的压力都很大。
还是早点结案为好吧。他这样想着，敲开了7楼最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
那是白沙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贾自强的办公室。
公安系统由于其工作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在职务头衔上向来都采取高配。
市公安局一把手一般来说，都由一名副市长兼任。公安局的日常各项工作，实际上是由常务副局长全面主持。白沙市也一样。
“报告！贾常务，我来向您汇报女明星林夕案的进展情况。”
吴迪站在701办公室门口，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
贾局长的秘书将他请进了门。
“嗯，那个案子上头很重视啊，你说说看。”
贾局长坐在大班椅上，背对着吴迪，手中正在阅览的文件并没有放下，声音中自带一种不动如山的威严感。
“周湃他们已经查出结果了，凶手就是死者的助理孙小钰，但是，目前死者的尸体还没找到下落，我们还在继续努力……领导，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迪谨慎地推敲着自己在贾常务面前的遣词造句。
贾局长的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他，并没有答复。
吴迪却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默许，继续说道：
“我建议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案了。死者身份特殊，最近又是关键时间节点，我个人认为，还是早点了结以免夜长梦多。但是，这个案子是周湃主办的，我也是怕他万一有什么想法，所以还是先来请示您的意见。”
“小吴啊，我既然将你调到这个位子，怎么办案结案，就是你的职责，也是你们刑侦的职责。你自己看着办吧。”
贾局长微微颔首，一番话说完却又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吴迪却心领神会，十分恭敬地退出了701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