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手术档案、看见照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湃的身体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电流瞬间击中。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每一寸神经末梢都在震颤着。
他下意识地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掏了半天，颤抖的手却没能成功掏出兜里那包软“白沙”来。
电脑屏幕里，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直生生地盯着他，盯得他鼻子发酸眼睛发红。
屏幕里的那张脸，面容尽毁，整个脸部体无完肤，然而，那双眼睛，他认得。
那双眼睛，他之前从来未曾直视过、更未曾留心过，然而，现在，他认出来了，因为，那双眼睛，和林千禧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夏红灯！在H国接受整容整形手术的，就是夏红灯，而非林夕！
那股不祥的直觉自从他打算托人调查H国整形档案的那一刻起，就像一团乌云一般笼罩着他。这两天来，始终如影随形。
在他点开夏红灯手术档案后，那股阴影越来越浓重，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令他难以呼吸。
这一刻，周湃第一次不愿相信自己身为一名刑警办案人员的灵敏直觉。
他像疯了一般点击着鼠标。电脑里外文写成的档案文件一页页飞快闪过，直到跳出术后恢复期的记录照片：
屏幕上的术后照片，显示的分明是林夕的模样！确切的说，是林夕后来的模样。
她看上去五官轮廓和曾经的林夕，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生出来的一样。但是，两人的气质底色，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是夏红灯整容成了后来的林夕！那么，林夕本人呢？她到底去哪儿了？
周湃呆呆地跌落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此刻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听不分明。
回想起遥远的2000年的那次约会，每个细节似乎都在印证着当时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她：
那妖娆诱人的装扮、凹凸有致的身材、疲惫沧桑的眼神，还有她那异常主动的态度、不肯开口的默然，甚至是她轻车熟路的撩人套路，还有她不耐烦时点上一支烟的熟练姿势……
在周湃面前，林夕原来一直是青涩的、清纯的、傻傻的、有点可爱的小女生，是不谙世事、尚不懂人道的刚成年未成熟少女。
十八九岁妙龄的她，就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还带着清晨露珠的清新，芬芳袭人，却不甚浓烈。
他从来都在默默保护着她。哪怕他俩正式在一起后，他也一直在为她守护着最后的底线。
即使两人有时情到浓处，他仍保持着清醒的克制。他说过，她还小，他愿意一直等她，等到他俩的新婚之夜……
然而，她那晚的一切都透露出诡异。他原以为是太久没见了，她变了，没想到，变得不是她！变，是因为完完全全变换了一个人！
周湃想到了那起十六年来未能告破的“4·24”碎尸案，还有父亲笔记本上锁定的疑似受害人夏红灯。
刹那间，他的心像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刺骨的凉意从他的头皮沿着脊柱一路爬了下来，浸润住他全身。
一行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是夏红灯，她成为了后来的林夕。她鸠占鹊巢，占据了原本属于林夕的一切，代替她，享尽这世上原本只属于她的一切荣耀和美好！
周湃不由地又打了个寒战。不知，她想拥有的这一切，是否也包括，他？
夏红灯以林夕的名义约他到酒店私会，难道是因为，他是林夕的初恋男友？
她要完完全全地占据她的整个世界，就连她的过往也要一步步蚕食殆尽？
否则，周湃想不明白，她那次约他到酒店，并主动大献殷勤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周湃努力回想着十几二十年前他和夏红灯的交集，明明他和夏红灯并不熟悉，仅有的寥寥数次交集，也都是因为林夕。
那个名叫夏红灯的女孩，在他的青春里，就像一道从未被人上心过的浅浅暗影，留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曾留下过任何印记。
更何况，她每次出现，都是和林夕一起。
林夕从小就像个小太阳。只要太阳一出来，所有的星星都会因她失色。
林夕，才是他青春记忆里那一抹浓墨重彩的暖色，是刻在他心底的名字。
周湃不知不觉间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指关节都变得发白。
他颤抖的手终于掏出来衣兜里的软“白沙”，抽出一支点上。
然后，他拨通了他的顶头上司吴迪的号码：
“喂，那个，林夕的案子，能不能再缓缓？我这边又有新的线索。”
“哦，林夕案已经结案了，我已经向上头申请过了。”
吴迪不咸不淡地说道。
“结案了？谁说结案了？这个案子我是主办，我怎么都不晓得结案的事！”
周湃将烟头狠狠捻熄在手上，语气中带了几分激动。
“你莫激动咯。是贾局批准结案的，这件案子的性质比较特殊，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懂得为什么要结嘛。”
“不能结案！我跟你感，死者不是林夕！真正的林夕很可能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周湃急匆匆地想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好让吴迪支持他继续查下去。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迪打断了：
“不是林夕？那还能是谁？按你这么说，是我们刑警队搞乌龙了咯？
周湃啊，这个案子可是你亲手办下来的，昨天你还跟我说，基本查明了杀害林夕的凶手就是那个助理孙小钰！你忘了吗？
现在你说死的不是林夕，那真林夕哪儿去了？
你说她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你有证据吗?
她的身份你知道啊！不仅是个众目睽睽之下的大明星，还是林副市长的女儿！
周湃啊，你作为办案刑警，代表的是我们白沙市公安局，你自己感话要慎重啊！
今天这事我听了也就算了，你可不要出去乱感哩！”
“吴支，你听我感，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要追溯回十六年前的424碎尸案，我还在查……”
周湃的额头上沁出了汩汩汗珠来，努力地想要辩解道。
“你莫再感了。就这么结案！这是上面的意思！你要不信，你自己去找贾常务问！”
吴迪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头，斩钉截铁道。
“师父他已经批了吗？什么时候到事？”周湃一下子懵住了，追问道。
“就今天刚批下来的。小周啊，我晓得，我来刑侦后，你心里对我是有点抵触情绪在的。但是，这是上级组织的安排，我和你一样，也都是服从安排的角色。至于你的情绪，只要不影响工作，我也都能理解，人之常情嘛。但是，如果你带着情绪工作，我想，这对谁都不是好事。你懂我意思吧?”
吴迪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
“退一万步讲，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你师父的话你总该信了吧？你自己去找他问问看吧！”
他说完，还不等周湃回答，就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你不支持，我也要查！大不了我自己查！”
周湃对着电话那头掷地有声道。
然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不会放弃！周湃对自己说。
这可能是十六年来，他最接近真相的一天。
为了林夕，为了父亲，为了十六年来永不言弃备受煎熬的他自己，他都必须要坚持查下去！
哪怕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谎言反而更容易让人深信不疑。
他又拨出了一串号码，是他的老朋友，法医老王。
“喂，老王，十六年前4.24碎尸案的法医档案资料，你帮我查一下……”
周湃的声音沉稳中自带坚定。
老王今天也换上正儿八经的语气，收起了他平日里的玩笑腔调，未等他说完就急切地插话道：
“是老周啊，我刚想打电话给你。昨天你在现场问起我，垃圾场这个碎尸案和十六年前是否有关联？我今天研究了一下当年的资料，我现在可以负责地说，碎尸的尸块组织表征基本一致，可以见得，碎尸手法也基本一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好的。你能不能查到当年4.24碎尸案受害者的DNA？”
周湃点了点头，问道。
“1999年，DNA技术还没全国普及。我们白沙市公安局当时还没那个技术。怎么？老周，你那边又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王法医嗅到了一丝新情况的气息，敏锐地问道。
“嗯，也就是说，查不到十六年前的受害人到底是谁咯？”周湃闻言，沉吟了一会儿，仿若自言自语道，“那假使我换个人去验呢？比如，她的子女后代？”
“这么说，十六年前的受害人你也已经锁定了？不愧是你啊！厉害厉害！”
老王先是一阵吹捧，然后反应了过来，“不对啊，受害人没有留下DNA，就算你找到她的子女后代，我拿去跟谁做DNA比对呢？”
“这个，我自有办法，嘿嘿。老兄你愿意帮我一把就好！”
周湃沉着自信地挂断了电话。
他想到了一个可以印证自己推断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