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鬼崽崽!现在翅膀硬了是啵?居然敢不接我电话!”
电话那头,贾局长威严的声音传来。
“师父!对唔住,我刚才在302有事,不晓得是你打来的电话。”
周湃走出去几步,特意离吴迪远远地。
“我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这事!”贾局长的腔调突然高了八度,“周湃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你把季家的人带到审讯室里,你有证据拿住人家吗?”
“师父,我只是请他来配合调查,就做个询问笔录,不是审讯犯罪嫌疑人……”
周湃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你小子少来!我还不晓得你的套路嘞?为么子你就是不肯听吴迪的话?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直接上级领导!”
贾局长打断道,
“那个女明星的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浪费人力物力。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周湃,现在是我亲自命令你,你听见了啵?”
周湃微微偏过头去,剜了远处的吴迪一眼。
也不知道这个小人什么时候跑到师父那里去告了他一状,师父居然还站在他那边?
周湃还想争取一下,继续声辩道,
“师父,不是这样的,其实我想以这个案子为契机,重启1999年的4.14碎尸案。我已经查到了当年的一些线索!请允许我继续追查下去!”
“周湃!你不要再解释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伢老子当年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才……总之我让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你听见了么?”
贾局长听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唉……周湃啊,你要晓得,师父这是为了你好。
你就别和老案子死磕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都破不了,包括我自己在内。难道你就破得了?
虽然你是我的高徒,但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证据都已经湮灭了。想破案,只会是难上加难。
你听我一句劝,你的精力要放在有用的地方,也别总和吴迪置气。
接下来,你还是有机会再进一步的……”
听到此,周湃急不可耐地打断道,
“师父,你知道的,我当警察从来都不是为了进步!这么多年了,我只恨自己还没有能力让我爸沉冤得雪!
我看过他的日记,他就是为了查那个碎尸案才出的意外!当年,他没能查完的案子,就让我替我爸去办完吧!
这是我身为一名刑警的使命,也是继承他老人家没能完成的遗志。我相信,他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支持我的这个决定的。
总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追查到底,直到当年真相全都水落石出!”
电话那头的贾局长一听,这小子居然如此执拗,不悦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马上去写一份检讨!贴到大门口的公示栏上!”
“师父,我……”周湃还想解释,贾局长却不愿再听,
“还有你那个徒弟!都一起写检讨!让全局同志们都引以为戒!”
“师父,都是我的错,我周湃一人做事一人担,跟小曲无关!她刚才一句话都没过问!”
周湃瞟了一眼刚整理好询问笔录,正从302室走出来的曲畅,顿时急得脸都红了。
“还敢犟嘴?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究竟错哪了?”
贾局长挂断了电话。
周湃听着那头传来的“嘟嘟嘟”忙音直出神。
吴迪走过来,从他手中夺回手机,扬了扬他从302室里取出来的那本亲缘鉴定报告,黑着一张脸,严肃地训斥道,
“周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着这个当证据去诈季临仁的话?这里面哪里写了季临仁三个字?
万一被人家当场揭穿了,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我们刑侦支队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市局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本来你今天无缘无故地把人拿来,就已经让我们很难做了,你晓得贾局今天因为这事接了多少个电话吗?
你啊你!不讲规矩!也不讲政治!贾局罚你写检讨真是放你一马了!”
“你训完了吗?训完了的话,我要走人了。”周湃双手插兜,皱着眉问道。
“怎么?你还不服气呢?”吴迪抬起下巴,问道。
“你们不是让我去写检讨吗?我现在遵命,还不行吗?”
周湃说完,扭头就下了楼梯。
曲畅才从302室出来就目睹了这一场口角,灰溜溜地夹起公文包,赶紧跟在周湃后面,也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小曲,从今天开始,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是我连累了你。”
周湃回过头来,望着楼梯上方的曲畅说道。
“师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师徒二人说好要同进退的!好不容易案子才有了点眉目,师父,你这个时候不要赶我走,好啵?”
曲畅眨巴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眼中居然已婆娑着满是泪水。
“听话,你继续跟着我查那个案子,对你没什么好处,会连累你的。我这么感,也是为你好哩。”
周湃此言一出,顿时觉得和刚才他的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如出一辙,不由地也红了眼眶,
“我对着警徽发过誓,1999年的那个碎尸案,我一定要追查到底!我一定要为我爸洗冤!
无论这条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也不会放弃,哪怕和我爸一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小曲,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路可以选……”
说完,未等曲畅表态,周湃已经飞快地跑下楼,钻进自己的车里。
与他共同奋战多年的“老爷车”被他重重摔门的力道震出了金属的脆响,然后,上了高架,再绕环线,来到了明阳山后山那片公墓。
“爸,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真的不应该重启那个旧案吗?”
周湃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父亲名字,喃喃自语道,
“我只是不愿你死不瞑目而已!我做不到不去碰它!为什么他们都反对我?都阻止我?都说是我错了?爸,你说,我到底错哪了?”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爸,是你在回答我吗?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你保佑我,早点找到线索,帮你平反!好吗?爸,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爸……”
周湃抱着墓碑,泪流满面。
又一声惊雷响起。周湃看见一群野雀从灌木丛中惊起。
他忽然悟到了:惊雷乍现,意味着春回大地。
如果父亲真的在天有灵,一定会在冥冥之中给他希望,给他助力。
君子当面如平湖,胸有惊雷。他告诫自己。
既然他们都不让,那么以后他就转为地下工作吧,只要不放弃寻找,破案就还有希望。
一番自我激励后,周湃重新踏上了返城的路,心中却仍有一团火在滋扰着他,让他感到一阵阵意难平。
于是,他开着车在白沙城里漫无目的地逛着,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表已经跳到了最后一格。
解放西路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正是酒吧一条街最热闹的夜半时分。
周湃怕被堵车塞在这里动荡不得,不由地加大了油门。
刚要疾驰而去,他却看到一个女孩醉倒在一家酒吧门口,两个年轻街溜子正要将她从地上架起来,还嬉皮笑脸地趁机揩油。
“你们是她什么人?”周湃将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是哪个?老子捡尸管你屁事?”其中一个混混骂道。
“这个妹子我认得,你们不准带走她。”周湃怒视道。
“哟,你想抢人是啵?这是老子女朋友,老子带她回克,你管得着吗?”另一个混混骂骂咧咧地说。
“这种事,那必须归我管了。”周湃伸手到兜里去掏证件。
“你这人好怪哟!恰黄河水长大滴是吧——管得真宽哟!是不是想打架?”
两个小混混已经摩拳擦掌地贴了上来。
“警察!还不赶紧滚蛋?”周湃亮出了警官证。
“啊也!竟然是个帽子叔叔?筐瓢*哩!”
那两个小混混顿时跟两脚抹了油似的,溜得飞快。
那个喝醉的女孩子原本被他俩架在中间,这会儿脱了手,顿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直接给她砸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大骂道,“哪个?莫挨老子!”
周湃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居然是你咧!”
女孩也目瞪口呆,一下子清醒了,“是你啊!警察叔叔!”
“林千禧!你怎么又来这种鬼地方?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再来吗?小小年纪不学好!”
周湃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副驾座椅,嚷道,“少废话,上车!送你回家!”
林千禧乖乖上了车,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周湃还以为她又睡着了,在她家楼下,侧过头去看她,才发现她早已默默地泪流满面了。
“咋滴?哪个又欺负你哩?要不要警察叔叔帮你收拾他们?”周湃故作轻松地问道。
“不是,没人欺负我,”林千禧哽咽道,“我已经好久莫回来哩,我想妈妈哩……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趴在副驾上大哭起来。
“那你最近住在哪儿?你外婆呢?也不在家吗?没人管你了?”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后,周湃问道。
“最近,我都住在季家……”林千禧吸着鼻涕,回答道。
“季家?季临仁那儿?你跟他相认哩?”
周湃顿时眼前一亮,刑警的天赋像给他的大脑安装上了一个敏锐的雷达,他迫不及待道,
“快跟我感一下你在他家么子情况?感的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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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瓢:白沙方言,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