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月给赵松阳发短信问他知不知道“后宫”的当晚，赵松阳并没有回复。
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他发来消息，说自己昨晚太累，刚刚睁眼看手机，他当然没去过什么“后宫”。
——你们老板问的吗？
——嗯，他们聊天的时候说的，听着挺有意思的。
——我看你还是趁早换个工作吧，这些人聊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觉得有意思。
她发了个笑脸，没再追问下去。
两个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赵松阳说自己明天下午两点的高铁，晚上可以接她下班，一起去一家他才发现的创意菜餐厅。
第二天下午，姜白月突然被老方拉去会议室，和老板一起讨论新财年各产品线一级主管的KPI。因为目标中有一部分内容与姜白月的业务关联，她也顺理成章地被拉来一起开会了。
虽然老板平时张嘴闭嘴“老子天下第一”，但轮到他自己要背KPI的时候，言辞那叫一个小心谨慎——从收入、项目、技术各个维度计算，力求以最小幅度的前进确保KPI的全面达成。
集团当然不允许产品线这么定目标，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写出一个绝对可以达成，却又貌似具备先进性的目标，每一年都是桩头疼事，这两年市场萎靡，更是大雷一颗。
因为知道手下人会替自己摆平这件事儿，话唠老板一边玩手机一边闲扯，扯着扯着，说到了裁员。
“六月份还有一波。”
老板本人对裁员的热情有限，原因非常简单。
“要是员工报复怎么办？”
据说老板的心理阴影是某个工作了二十年的研发大哥留下的，他拿着录音笔去找老板，不仅以死相逼，还说要是自己死了，他也别想好过。
胖子只是产品线的老板，说穿了，就是工资比较高的打工人，很多事情一句“犯不着”也就过去了。
真正对裁员感兴趣，甚至明确说了要用公司那个半成品都算不上的AI助手淘汰30%员工的人，是老板的老板，那个需要保证股东利益以保证自己利益的人。
一会议室的人都被老板这句话给整沉默了，看到手下人这样，胖子得意洋洋地笑着抬眼，扫视了一圈，“咋了？挺紧张？怕啥呀，这次动研发，轮不到你们。”
压抑冗长的会议结束，姜白月走出会议室，这才得空看手机，屏幕上挂着一条微信提示，她划开，抱着电脑站在工位旁边。
给她发消息的人，是八百年不联系一次的弟弟姜浩宇。
——二姐，晚上一起吃饭？
——今晚我有事呢~
他大概是守在手机旁边，回复得很迅速。
——和姐夫吗？我和他说，咱们一起嘛。
姜白月小时候还和大姐姜玲玲一起住过几年，弟弟刚出生她就被送去了奶奶家，姐弟俩几乎没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
她不了解姜浩宇的个性，只知道他比姜艾艾大一岁，脑瓜子很聪明，即便高考发挥失常，还是考上了本市的医科大学。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姐和妈妈都跟姜白月提过，学医和成为医生的过程实在太艰辛，弟弟不想再吃这个苦了。
她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敲下：好的～
傍晚，赵松阳开车来接她，她老远就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二姐，好久没见！”
“你们一起的来的？”
“嗯，我去姐夫公司找他的。”
他一口一个“姐夫”，听得姜白月很别扭，想让他换个称呼，可根本插不上话。
弟弟和赵松阳聊得热络，什么资本市场、AI智能、国际形势，和姜白月印象里那个永远抱着手机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吃饭的地方离姜白月父母家不远，饭店装修简约，菜品虽然不多，菜单上的图片看上去却个个精致，结合了中餐、日料和西餐的元素，既有芦笋鸡肉天妇罗，也有甜虾番茄浓汤，还有丝瓜帝王蟹肉卷。
姜浩宇看着菜单，突然说他今天还因为早餐，和父母吵了一架。
他之前在实习的医院附近租了套小房子，但因为太辛苦，连着病了好几次，被姜母勒令搬回家住。
他今早结束大夜班，到家的时候，桌子上摆着父母准备的早饭——包子、牛奶、鸡蛋，这些都还正常，直到妈妈从微波炉里端出一盘油乎乎的菜。
原来昨晚父母在家吃了火锅，一些煮了但没吃掉的蔬菜和肉，被妈妈捞了出来，成了他眼前这道乱七八糟的菜。
“姐，你说那能吃吗？吃不掉就不要烫那么多，烫了就扔掉呗。”
“确实，下次我也跟他们说一声。”姜白月喝了口橙汁，一开始，她其实并没有理解为什么这件事会让姜浩宇这么崩溃。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家……”他瞟了眼赵松阳，“他们不是没钱，根本没必要活成这样。”
赵松阳给姜浩宇夹了一些南瓜沙拉，“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说开了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再搬出来住。”
赵松阳的最后一句话，一定是说进了弟弟的心里，他撑着额头，“我也在考虑这事儿。”紧接着，他开始抱怨自己的工作，父母为他的职业骄傲，而他本人却只感受到痛苦。
“不仅辛苦，工资也低，我要什么时候才能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有哪个女孩愿意找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人呢？”
赵松阳笑了笑，“在外打拼，谁还没点无可奈何的时候，比方说我吧，”他停顿了一下，“外人看大小在行里是个领导，不照样得陪人吃饭、喝酒吗？”
姜浩宇像找到了知己，两个男人互相怜爱了半天，姜白月终于听明白了。
头脑聪明、长相不错的弟弟在父母的保护下长大，还没有真正进入社会时，看似无限的可能性为他勾画出的美好未来，在他真正工作的第一年，突然幻灭了。
清晨的地铁车厢里，闻不到希望的味道，未来也经不起想象。
姜浩宇举起橙汁，语气里还有些生涩和稚嫩，“松阳哥，之前你说我可以去那些科技大厂做医疗行业的销售，那个挣钱快，之前我刚上学不懂这些，绕了一圈才想明白，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人，我想去这种公司里上班。”
“这个嘛……”
一直沉默的姜白月打断了赵松阳的话，“你不想在医院干了？”
姜浩宇很肯定的点头，“再过几个月我毕业了，死都不会去医院的。”
“万一求职不顺利呢？”
“怎么可能？”他被问得有点不耐烦，“我不是来找松阳哥了嘛。”
她想起意达，也想到沐野，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弟弟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姜浩宇大概有点恼火二姐刚才打断赵松阳的话，弄得他不好再问，突然笑着摇头，说：“二姐，你有松阳哥，所以才能问出这些听着就没有生活压力的问题，你的意思我懂，”他指着装在高档瓷器里的甜虾番茄浓汤，“我和我的同龄人，就像菜市场里的一堆西红柿，他们是高级餐厅里的番茄，我就该安心做火锅里涮剩下来的隔夜烂柿子。”
他声音越来越大，旁边的客人纷纷侧目，赵松阳出来当和事佬，“难得吃顿饭，闲聊怎么还走心了，小伙子这么年轻，长得又帅，学历又好，前途无限光明，怕什么呀。”
姜白月扯了个笑容，算是讲和，这之后，她没再怎么说过话。
临走的时候，姜浩宇再次向赵松阳确认，自己在医院一天也干不下去了，姐夫能不能尽快帮他找个科技大厂里的工作。
回去的路上，赵松阳问姜白月，自己要不要帮姜浩宇这个忙，“只是现在行情不景气，加上他这个‘少爷’脾气，真换了行当，恐怕还是会很失望的。”
姜白月想了很久，“算了，不要了。”
“怎么？不做姜家的老好人了？”赵松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绿灯变红，他们停在斑马线前。
正是人们出门散步的时间，车水马龙和步伐轻松的人们共同构筑的这个烟火人间，仿佛触手可及。
赵松阳挂在支架上的手机弹进了好几条消息，他划掉，用中控打开音乐播放软件。
“你还挺理性，以后教育孩子的事啊，我看可以全权交给你。”
孩子？
她微微侧头，车窗外，斑马线上，一对腰背佝偻的老夫妻一前一后正在过马路。
“赵松阳，你真的没去过‘后宫’吗？”
今天姜浩宇的意外出现，反倒让两人不自觉地站到了一条阵线上，之前被琐碎矛盾拉扯的有些紧张的关系，好像也略有改善。
他愣了一下，“哎呀，都说了没有了，我明天就去问老巫，他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败坏我们名声的事了。”他笑着拍了一下方向盘。
姜白月没说话，看了眼他还在跳微信提示的手机。
下车时，赵松阳突然拉住她的手，“宝宝，要不今晚去我家吧？”
昨晚那个关于分手的念头，此刻若隐若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看着他的眼睛，像在回忆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
许久，她抽出手，淡淡地笑了笑，“不去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松阳看着姜白月走进小区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是惶恐吗？
他点了根烟，拿起手机，划开巫申佑发来的微信，都是些语无伦次的话，听起来大概是喝多了。
他给他回了个电话。
“怎么了？”
“我在啵啵酱这里。”
他心虚地再次看向小区门口，还好，已经看不见姜白月的身影了。
“什么玩意，说人话。”
“赵大领导，我们大学同学聚会，在‘后宫’唱歌呢，你不是一直让我给你介绍优质客户吗？我的这帮兄弟可是各个有钱，你不来认识认识？而且，我还找了你最爱的啵啵酱，人家还记得你哦。”
他告诉自己，他是为了业绩，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是为了让自己，或许还有姜白月，以后的生活更好。
但偏偏又在此时，他想到了那个陪他唱《小酒窝》女孩，很软很甜的笑和声音。
“老赵，你干啥呢？这么不爽快，到底来不来。”
“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