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气温飙升,以曼诺的行政终于同意开中央空调为标志,夏天猝不及防的来了。
姜白月的大姐姜玲玲在家投了两天简历,第三天出门和租房中介看了周边有幼儿园的房子。据她说,回来的路上刚巧碰到有家超市急招收银员。于是第四天,她要上班了。
听上去很顺利,但也并非全然如此,比如她上班了,轩轩谁来带呢?
找个托班是必须的,只是孩子入学也需要时间,姐妹俩在客厅里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意达刚巧回来,拎着一袋子烧烤加入了她们的讨论。
“把他放在我店里呗。”
姜玲玲摆手,“不不不,我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
意达指了下姜白月,“老姜这段时间经常下了班就去店里帮忙,还做饭给我吃,我可是从来都没跟她客气过。”意达从袋子里抽出根羊肉串,“而且,他看上去蛮好带的呀。”
三个女人的目光集中到正坐在地毯上吃烤饼的轩轩身上。
姜白月看出大姐还是不好意思答应,提议让轩轩先去店里待一天试试,如果影响了意达做生意,她们再想办法。
就这样,这段时间大姐要是上白班,晚上就拎着菜去BAY做饭。意达说,轩轩简直堪比本店的名誉员工,嘴甜的一塌糊涂,见到客人一律喊姐姐哥哥,不仅每桌必亲自送餐巾纸,客人临走前,小孩哥还一边挥手一边自编自演苦情剧:“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姜玲玲满脸不可思议,“你说的是我那个娇生惯养、胡搅蛮缠的儿子?”
适应环境是人类潜藏在基因里的能力,或许连小小人都知道,从那座城市搬出来,他和妈妈的生活要向前看了。
沐野终于在BAY炸了一次猪排,说实话,猪排做得确实不赖,连不爱吃肉的轩轩都吃了两块,只是他自己倒是一块没吃。
姜玲玲以为是儿子吃得太多,轩轩向最后那块猪排发起进攻时,被她一巴掌阻止,“沐野叔叔还没吃呢。”
“让他吃吧,我上个礼拜吃了太多。”
轩轩很喜欢沐野,见面就抱大腿,一口一个“沐叔叔我爱你”,要么就是“沐叔叔保护我”。
沐野嬉皮笑脸地扛着他,“也可以喊沐哥哥。”
“臭不要脸。”意达和姜白月对翻白眼。
“他什么时候保护你了?”意达不服气,“我还陪你看漫画了呢。”
“意达阿姨,沐叔叔就是保护我了。”小孩哥一脸认真的说,“就是他。”
姜白月没再问沐野关于那座城市的事,沐野也绝口不提凌晨的那通电话,
只是出差回来后再见到沐野,姜白月总是隐约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她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有时是想要了解更多的好奇,有时这样的好奇又会让她忍不住退缩和质疑。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和沐野是同路人,似向前一步,命运的秘密就会展开在眼前,无需思考。
但问题是,对她而言,哪里是前面?前面又是什么?
姜白月一时半会想不清楚,幸好各种各样的事情把她的时间塞得满满的,不理会这些幽微的感受,日子还是会照常向前。
总之,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匆忙的混沌、活下去的意志和一顿顿家常菜里,渐渐回归正轨。
一周后的周四,晴空万里,姜白月刚收到驾校代领的驾照,正捧着小本子傻乐。手机“叮铃”响了一声,屏幕上多了条姜父发来的消息。
——礼拜六回来吃饭?你奶奶也在
——好的~
她加了个波浪线,好像这样看上去比较雀跃。
虽然她一点也不雀跃。
该来的躲不了,她还要替大姐打个前站,姜玲玲准备离婚的事情终归是瞒不了太久。
姜玲玲周六休息,在家打扫房间,姜白月看她一大早就起来就抓着抹布和拖把,问她怎么不再睡一会。
“在家闲着也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平时那么辛苦,今天休息一下是应该的。”
“我习惯了,倒是你今天肯定免不了要被一顿盘问。”大姐叹气,“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的观念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但肯定没恶意的。”
大姐毕竟从小在父母身边,对他们的感情比姜白月深,姜白月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
十点,姜白月拎着水果敲了半天门,听到姜母在门后怒吼,“开门!我手上都是油。”
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姜父捧着手机,“来了啊?”
“嗯,爸。”
姜父点头,张了张嘴,刚准备再和二女儿寒暄两句,手机里传来姣好的女声:“同花顺。”
“这对家真是菜死了,打的这是啥牌啊。”姜父看着手机,嘟囔着走回沙发。奶奶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看到姜白月,满脸的客气,“客人来了啊,喝水,喝水。”
“好的,奶奶。”
“你叫我奶奶啊?”
姜白月笑着点头,刚想再和奶奶逗两句,姜母从厨房探身出来和她打招呼,“来了啊,白月,我在忙。”
“噢,妈,来了。”
来之前,姜白月还担心史杉会不会已经联系过他们了,目前看来一切风平浪静,虽然这也让她有点不安,但先过了今天再说吧。
“妈,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不用,你去坐着。”
“那我把那拿袋菜择择。”
姜母没再拒绝。
处理马齿苋的时候,姜白月抬头打量这间厨房。
姜母是个料理家庭的一把好手,厨房里不少收纳的瓶罐都是些年代久远的包装盒,但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橱柜里。老式抽油烟机上铺着报纸,洗手池边放着肥皂盒,热水壶是那种很复古的红色塑料外壳的款式,一切好像都停留姜白月印象里的二十年前。
变的只有在这站了一辈子的人。
自从姜白月和妈妈因为姜艾艾闹过一次不愉快后,姜母很少再直接过问姜白月的感情和生活,两个人背对着背站在狭小的厨房里,彼此找不到话说。
快吃饭时,姜白月才发现弟弟姜浩宇原来也在家,他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出来,说自己昨晚值了个大夜班,上午在补觉。
奶奶虽然生了病,脑子经常不清醒,食欲却出奇的好,不怎么说话,一碗接着一碗吃饭。
姜父清了清嗓子,“吃啊,白月,这红烧鸡就是为你做的。”
“噢,好。”她夹了一块鸡胸肉放进嘴里,鸡肉很嫩,被包裹在浓厚的酱汁里,入嘴是咸甜口,仔细嚼,能尝出一点点刺激舌尖的辣,这是姜母的拿手好菜。
“对了,你什么时候把松阳也喊来吃一次,他之前就说想再吃一次这道菜呢。”姜父垂着眼喝了口酒,假装说得很随意。
“爸,他来不了了。”
“工作忙啊?”姜父继续装傻,举着酒杯,瞪着眼睛问。
姜母和姜浩宇对视了一眼,也停下了筷子,只有奶奶依旧开心干饭。
“我们分手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你也别太任性啊。”姜父一脸噩梦成真的表情,龇牙咧嘴地又喝了口酒,“都快结婚了,你们俩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合适。”
姜父平时本来就话不多,和子女谈心更不是他擅长的事,支支吾吾摆了半天家长架子,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姜母终于忍不住,接下了话茬,“谈恋爱,谈恋爱,不合适的地方说出来,两个人坐在一起谈一谈。白月,妈跟你说句实话,天底下的都一样,没有完美的人,是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齐呢。”
“我和他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姜父“啪”地放下筷子,“条件、外貌、性格,赵松阳哪比你差了?你年纪不小了,32,马上就33了,这……”他重重地叹气,“爸也跟你说句实话,结婚啊,它没你想得那么恐怖,是挺好的一件事。”
姜白月有点想笑。
两个人,两种实话。
他们左右开弓,姜白月不再说话。大概是看她一声不吭,连姜浩宇都加入进来,“话说最近人家松阳哥都不找我了,我找他吧,他也不带搭理我的,我觉得人家肯定已经找到下家了,我之前看他的朋友圈,有好几张图里都出现了同一个女的呢。”
姜白月看了他一眼,姜浩宇之前在电话里领教过二姐的厉害,立马低下头,小声嘀咕,“他那么优秀,再找一个也不难。”
“还想着让他帮你找工作的事呢?”
“你弟也是为了你好。”姜父跳出来维护儿子。
“这份好意,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不是,你怎么现在这么爱回嘴?长辈说一句,你回一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孩子。”姜父眉头紧皱。
姜白月很想说:要不然,你们就再像小时候那样,放弃我一次吧。
饭桌的气氛有些焦灼,姜白月站起来,拿过奶奶的空碗,转身去厨房给她盛汤。
她在厨房里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突然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请问这里是姜玲玲父母家吗?”门口男男女女站了好几个人,还有一台摄像机。
姜浩宇扶着门,回头看同样一脸懵的爸妈,“干嘛?”
“我们是‘生活无大事’栏目组的,史大哥,你上来啊。”
盛汤勺“啪嗒”一声掉进锅里,鸡汤溅在姜白月的手背上,她盯着雪白的瓷砖,心里只剩下一个字:啊?
奶奶站起来,对摄像机挥手,“哎呦,我要上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