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摆着辣卤、水果和啤酒，包间里很暗，除了沙发上方的一排顶灯，光源就只有巨幕电视发出的光。一个又高又壮的大哥正在唱周杰伦的《牛仔很忙》，音调崎岖，音量惊人。
美食是这间高档会所的卖点之一，但其实这种会所，压根就不是吃饭的地方。
这里能刺激人感官的东西太多了，金钱、地位、女人……各种各样被包装精美的欲望，谁在乎这一两口会把手弄脏的辣卤。
人们三三两两的凑着头坐在一起，只有老费带着一次性手套，一个接着一个的吃。
鸭翅的肉紧梆梆的，入口是甜的，在嘴里嚼两下油润的肉丝，甜味转移到舌侧，舌尖不断地被辣味刺痛，在甜与辣的轮番登场中，让人停不下来。
直到额头冒汗，嘴唇被辣得又红又厚，老费才撕掉手套。衬衣包着肚腩一层层叠在他的腰上，他仰头喝光一整瓶福佳白啤，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又再次窝进沙发的角落。
他刚坐下，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女孩笑吟吟地走过来，对他甜甜一笑，“好久没见啊。”
老费一愣，约么着这里的“公主”大概见到谁都是这句开场白，含糊地点点头，“是吧。”
“赵松阳呢？他没来？”女孩把头发撩到耳后，看着巨幕电视里正在播的MV，脸被照的一会亮一会暗。
“他？没有。”老费敷衍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姑娘看来是真的认识自己，盯着她的侧脸回忆。
她长得够漂亮，美人该有的特质她都有，二十多的年纪，大眼镜，小嘴巴，一对虎牙，耳朵上带着镶钻的香奈儿双Clogo耳钉，只是嘴唇涂得太红，和幼态的长相不太匹配。
“是你啊！”老费手捶向手掌，“我记得赵松阳挺喜欢你的，对吧？”
“是吗？”女孩冷笑，“你们男人不是天生擅长见一个爱一个吗？”
“我是好人。”老费嬉皮笑脸地举起双手，他其实原本心情烂到一句话也不想说的，“对了，送你个情报，赵松阳分手了，你再见到他，记得好好把握哦。”
女孩一只手拢起来，握了一个空心拳，突然凑近，低声说：“我把握过了。”说完，她坐直，翘了翘脚，“Roger Viver，他送的。”
灰粉色缎面，方形的闪钻饰扣，完美的高跟鞋形，晦暗的环境里，鞋面和钻饰依旧熠熠生辉，连腿也跟着这双鞋沾了光，美得像两根象牙筷子。
老费看入了神，伸手摸她的脚面，手指刚碰到又凉又滑的皮肤，被女孩一巴掌打开。
那巴掌声不大不小，有人朝他们这边张望，不过和老费对上眼神，也就心领神会地笑笑闪开了。
“说起赵松阳，我们还真有话题可以聊。”老费抱着胳膊坐直，又变成高高在上的架势。
女孩果然感兴趣，“什么话题？”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他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他那会分手了吗？”
“什么叫‘搞’？”女孩白了他一眼，“对你们男人来讲，分没分手，很重要吗？”
“那就是没分手。”
女孩没否认，“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话题？”
“赵松阳的前女友，和我最恨的人成了一对。”
女孩又翘起脚，盯着那双快两万块钱的鞋，“那个女人啊……我和赵松阳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明明和我约好了，结果临时变卦去找了那个女人，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会就因为这事和人家分了手吧？你这也太沉不住气了。”
“我虽然生气，但可什么都没说。”女孩疏懒地笑笑，“你们男人就是贱。到手的，他妈的宁愿花两万块买双破鞋也要甩掉。被甩了，又死乞白赖、哭天抢地地想要重新弄到手。”
“我的妹妹，你能不能别老是一棍子打死所有男人。”老费伸出手，露出中指上的金色指环，“再说一遍，哥是好男人。”
女孩踢了下桌子，鞋尖指着那堆骨头，拍了拍老费的背，“好男人要来我们这吃120一盘的辣鸭翅？难道这里的鸭子，比家里的好吃？”
老费脸上笑着，心里却一阵烦躁。他上个月订婚了，未婚妻是父母介绍的，乖巧好哄，年轻漂亮，一切都如他所愿。
可他偏偏感觉不到开心，只觉得自己被这些事越捆越紧。
“不说了，到我的歌了。”女孩站起来，熟练地拿起麦克风，走到点名要求和她对唱的男人身边。
老费重新陷入百无聊赖，刚准备戴上手套再吃点辣卤，邀他今晚来这个局的老同事任岳笑着坐到他身边，“费费，和人家美女聊什么呢？”
“沐野的女朋友，以及他女朋友的前男友。”
“靠，这么复杂。”
老费没吭声，盯着那盘鸭翅，想找一根肥的。
任岳拍了他一巴掌，“行啦，看你这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我都想不通，你怎么能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屁孩整成这样？”
这话对老费的心情没有一点帮助，“大哥，我跟你说了一百八十多次了，那小子疯起来就是个神经病。”
任岳听得直翻白眼，“怎么？怂了？”
“我也想弄他，这不是还没找到路子。”
之前，那个为了坑沐野的窜货项目，被他一通“晕倒加断手”的操作，落到了老费自己头上。缺收入的傅儒业杀红了眼，逼着老费一定要接下这么项目。他只好跟客户说自己会想办法，从曼诺那弄到一千多万的低端设备。不幸的是，第二天，曼诺和他相熟的销售打电话来提醒他，曼诺的合规办突然开始查项目合规，尤其是落在本市的这条产线以及当地的销售公司。
倒查五年，力度很大，据说是因为收到了匿名举报邮件，内容详细到几乎指名道姓。更要命的是，一直在裁员的曼诺，本来就被赔偿搞得不堪重负，这次严查，估计能吓走不少老销售，恰好合了集团高层和股东的心意。
老费和傅儒业汇报了一通，万一他们鑫垚在这个节骨眼上弄了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项目，把代理商资格搞没了，这日子就彻底别过了。
总之，这之后，傅儒业对老费的不满意一度到达了顶点。
任岳连叹了三口气，“我听他们说，沐野和他那个在曼诺上班的女朋友已经公开了，你搞他女朋友啊！”
老费想起那晚，沐野在他家楼下的警告，整姜白月，除非他不想活了。可这话说出来只能显得自己更没用，他只能反问：“我有那么大能量能影响到曼诺的人事？”
任岳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行吧。”
老费瘫在沙发里，突然说：“姓沐的那个小子，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讨厌。”
任岳附和，“我也是，这人看着人畜无害，其实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老费摆摆手，颓丧地看着天花板，“不，我觉得他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任岳诧异，“不至于吧，你和他……哪像啊？”
老费自嘲地笑笑，没说话。
哪里像？
倦怠，焦虑，空虚。
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松，否则就会出局，把生活当做斗兽场，不断地喂养自己的欲望和梦想。
其实有一阵子，他甚至有点感谢沐野，虽然，他也说不清楚该谢他什么。
但现在，沐野按时上下班，不再像之前那样无休无止和自己的竞争，心平气和地接受现状。
而老费，还是和之前一样，无论如何都想挣大钱，在奖金、纳指、A股、国际局势里找规律，只想抓紧一切机会乘上正确的风潮，“越努力，越幸运”，可现实是，他真的要倒霉死了。
他很恨现在的沐野，想狠狠把他击倒，然后踩着他的脸告诉他：看吧，我成功了，你这个垃圾。
任岳搭着老费的肩膀，问：“你就没想过辞职？离开鑫垚，换份工作，把这个烂摊子丢了？”
“想过，太不划算。”老费看了眼表，“行了，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刚想站起来，被任岳一把按住，“行啦，兄弟是真看不得你这幅样子，这样，我送你个礼物，就当给你提前过今年的生日。”
“礼物？”他果然重新坐下。
任岳笑了笑，转头喊了一声，“老王，来，给你介绍个兄弟。”
老王是任岳现在就职的公司里的同事，圆滚滚的，戴着眼镜，看上去很喜庆，
他抱着话筒小跑过来，任岳冲他抬了抬下巴，“得得得，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
老王放下话筒，坐到老费身边，“任总，这位是……”
“鑫垚的销售老总Felix。”任岳面不改色地替老费抬咖。
“啊，幸会幸会，我是王守诚，叫我老王就行。”
“额，你好。”老费转头看任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任岳不慌不忙地问：“老王，你之前跟我说，去B城认识了个客户，姓什么来着？”
老王也是一愣，想了几秒，“你是说那个做医疗器械的沐总吗？”
“什么总？！”老费猛然直起背。
他语气太激动，周围人都看过来，老费赶紧猫下腰，“沐？也不可能就他们一家姓沐吧？”
“哎呀，别急，老王，你不是做过客户背调吗？人家老板家里啥情况？”
老王老老实实回答：“听说他有俩儿子，一个早年出意外死了，还有一个，性格特别古怪，和他爹基本断绝来往了。哎，你们笑啥，别不信啊，虽然这个沐老板有钱，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你说的‘沐’，是洗澡的那个‘沐’吧？”老费又确认了一遍。
“对啊，沐浴的沐。”
有个大哥正在飙凤凰传奇版本的《好运来》，“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梦与幻。”
老费在老王费解的目光里，和任岳勾肩搭背地笑了有一分钟，“哎呦，我的王总，咱们快加微信，哥可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