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搬了一箱什么东西来啊？”
意达刚起床，齐肩发乱糟糟的被压在琥珀色的发箍下，露出大大的额头，她敲了敲沐野手里的纸箱，转身喊了一句：“老姜，你男人。”
姜白月的声音远远传来：“意达，你是不是一大早就找打？”
“我说错了吗？”意达一脸无辜地看着沐野。
“完全没有。”沐野倒是配合。
意达叉着腰，上下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看上去，有点奇怪啊。”
沐野今天穿得很正式，蓝色薄衬衣，搭配深色休闲长裤，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鬓角利落，三七侧分，头顶蓬松，脑后圆润。
简而言之，有一种非常紧绷的松弛感。
姜白月刚洗漱完毕，顶着黑眼圈走到门口。昨晚她和意达临时起意，决定看《头脑特工队》，结果一边看一边聊，接近凌晨两点才睡觉。
沐野看着茶几上的薯片袋、泡面碗和炸鸡桶，非常困惑地和姜白月确认，“我记错时间了？你家人，是今天要来这吃饭吧？”
“是啊，要不然你能在这个点看到活动的意达？”
“你怎么不说自己赖床啊？”意达笑着抬手要掐她。
姜白月赶紧求饶，“你不是好奇沐野工作的时候是啥样吗？囔，就是这样的。”
意达再次把沐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笑着摇头，“原来‘爱咋咋地’的沐野，也有想讨好的人啊。”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床上再晕半个小时，早饭好了喊我哦。”
前两天是姜白月的生日，姑姑给她订了个8寸的蛋糕，大姐送了她一条珍珠手链。作为回礼，姜白月请她们这个周末来家里吃饭。
意达“啪”一声关上卧室门，客厅里，剩下沐野和姜白月。
他放下手里的纸箱，走到茶几边开始收拾。
她走过去，拉着他坐进沙发，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你紧张？”她问。
“没有。”他说完，顺势握住她的手，然后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只是昨晚没睡好。”
姜白月举起他的手细细端详，他的手很白，骨节分明，每一个小伤疤都看得真切。
“沐野，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我觉得，你哭唧唧的时候最可爱。”
沐野表示不服，坐直身体，回头看她，表情严肃，“首先，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哭过？其次，要不然我现在哭一个？”
姜白月笑着拉他重新靠下，“我是说，沐野，不用做100分的人。”
沐野怔了怔，没说话。
“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在乎会不会被人喜欢，你只是想做到完美。但就像我不完美，你也还是喜欢我一样。”她抬头看他，“你在我心里已经足够好。所以在她们面前，你想怎么说、怎么做都可以，做自己，就很好。”
他没说话，只是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嗯，我知道了。”
过去一周几乎每一天都在下暴雨，昨天夜里也没消停，今天虽然不下雨，但天气也是阴沉沉的。
这样的周末，待在有空调的室内，在暖黄色灯光下做一些无所谓的琐事，会让人产生一种安全感，就像躲在人生的防空洞里。
姜白月早就想好了今天中午的菜单：凉拌虾仁、柠檬鸡翅、青椒酿肉、蟹黄豆腐、醋溜小豆芽、黑椒牛肉和鲫鱼汤。意达准备再做一个提拉米苏，做饭后甜点。
按照早餐时的计划，姜白月和意达负责做饭，沐野收拾房间，外加陪客。
厨房里，意达歪着头问姜白月，“你真的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和你家人social？”
姜白月还没开口，沐野在喊客厅里抢答：“我是‘老太天菜’。”
意达握着一把小葱，歪着身子对厨房外的人喊：“我只听说过姬圈天菜，而且就算我外婆和奶奶有天菜，那也得是陈道明。还有，不许偷听我们讲话。”
看着他们有来有回的斗嘴，正在给肉沫调味的姜白月无奈地笑笑。
“老姜，你看他说话没个正形儿的样子，一会你奶奶来了，别给老太太吓到哪儿。”
姜白月耸耸肩，“我看他挺自信的。”
两个女人正忙着往青椒段里塞肉沫时，门铃响了。
除了姑姑、大姐、奶奶和轩轩，最后进门的，竟然是姜白月的妈妈，齐美桦。
姜白月喊“妈”的时候，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沐野显然有点慌神。
看来这题对“老太天菜”来说，好像超纲了。
自从和赵松阳分手后，姜白月和齐美桦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母女俩的沟通基本靠大姐传递。
齐美桦和丈夫大概是真的没有想到二女儿会和赵松阳分手，更没想到她转头就和一个比她小六岁的男人谈起了恋爱。
丈夫觉得这事太丢面子了，坚决拒绝参加今天的饭局。原本，她也说不会参加，可临出发时，大女儿姜玲玲又问了她一次，她想了想，还是来了。
姜白月向齐美桦介绍意达时，齐美桦的表情和蔼可亲，眉眼尽是母亲的温柔。可轮到沐野，她就马上收起了笑脸，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大姐搂着姜白月走进厨房，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哇，准备了这么多菜啊！”大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她穿着件印着彩色音符的白色雪纺短袖上衣，扎着马尾，看上去活力满满。听说她最近工作运颇佳，在一家4S店找到了适合的会计岗位，辞掉了超市收银的工作，收入比之前翻了一倍多。
“没事，这里有意达就行了，你出去看看沐野，我担心他应付不来妈。”
“这就心疼了？”
“他紧张一上午了。”
“那你还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咱妈这架势，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他说自己可以，我相信他。”
大姐拍了拍她的后背，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你放心，有我呢。”
客厅里，沐野正在给大家倒水，看上去有些拘谨。
大姐走到奶奶身边，问：“奶奶，帅不帅？你不是最爱小帅哥了吗？”
齐美桦皱着眉头让大女儿不要乱说话，“哪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奶奶倒好，原本就盯着沐野的脸，听完大姐的话更是夸张，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笔，要沐野给自己签名，“你是剧团的张哥吧？”
“老娘，这是白月的男朋友，从哪冒出来什么剧团的张哥啊？”姑姑对沐野解释，老人有老年痴呆，一会清醒，一会糊涂，说罢，她看了眼弟媳，又问沐野：“对了，小沐，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呢？”
沐野如实回答，姐姐抱着轩轩，再一次笑着感叹，“咱们白月的眼光可真不错。”
一直沉默的齐美桦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低低说了句，“帅有什么用。”
气氛有点尴尬，还好轩轩是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的，跑到沐野身边，笑嘻嘻地问有没有玩具。
大姐作势要打他，“平时让他跟人打个招呼都扭扭捏捏的，要玩具倒是大方的很。”
轩轩赶紧抱着沐野的腿，躲到他身后。
沐野弯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他不提醒我，我倒差点忘了。”
沐野搬出那箱礼物，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送给轩轩的是漫威主题的乐高，小朋友抱着比自己都大的包装盒，“嗷”的一声乐歪在地毯上。
第二件礼物，是给奶奶买的衣服，他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了，连齐美桦都没忍住。
纸盒里，油蜡纸包着一件宽松的香云纱上衣，粉红色。
沐野捧着盒子，在女人们的笑声里，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好解释：“我记得我奶奶说，年龄大的人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
大姐把衣服拿出来，往奶奶身上比划，奶奶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直笑。
“咱妈这辈子是不是就没穿过粉红色？”姑姑转头看齐美桦，“是吧？”
齐美桦点点头，没说话。
除了衣服，沐野还给奶奶订了条手链，上面刻了奶奶家的住址和几个孩子的联系方式，他握着老人家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
虽然奶奶只顾着盯着他的脸，问他是不是群团的张哥。
沐野很有耐心，一遍遍回答：“奶奶，我姓沐，叫沐野，是您孙女姜白月的男朋友。”
他送给姑姑、大姐和姜母的礼物是三枚形状各异的珍珠胸针，齐美桦拿着盒子端详了一会，突然说：“松阳以前也送过这种东西。”
“妈，你说什么呢？”
大姐走到姜母身边，看了眼沐野，还好，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又没说假话，为什么不能说？”姜母放下盒子，捋了捋头发，枯瘦的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抬眼看向沐野，“你不是这里人吧？”
“不是。”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沐野抿了抿嘴唇，半天没有吭声，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齐美桦大概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不靠谱，语气也渐渐不客气起来，“那你有房吗？”
大姐翻了个白眼，“妈，你怎么一开口就跟爸似的。”
齐美桦瞪了大女儿一眼，驳诘道：“我问他话呢，你插什么嘴？”
“阿姨，我现在没有房，但可以买。”
“可以买，那为什么一直不买？你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钱？”齐美桦问得刀刀见血，“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在咱这待太久啊？”
沐野立刻回答“不是”，但又说：“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她冷笑了一声，眼看着又要抓住一个把柄，姑姑赶紧劝道：“美桦，人家孩子老实，第一次见面，差不多问问得了。”
“老实？老实能让姜白月和……”
大姐用力咳了一声，打断了姜母的话。
“这是你妹妹的婚姻大事，我多问两句怎么了？”齐美桦一脸的委屈看着大女儿。
“那你问房子、钱什么的干嘛？这些和白月的幸福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自己结过婚，不知道钱有多重要？他们俩年纪差了6岁，未来怎么办？”
“我是结过婚，但爸当时是怎么劝我的？”大姐看了眼轩轩，放低了声音，“说姓史在国企上班，工作稳定，人老实，结果呢？结果不也就这样吗？”
“你离婚，我和你爸都没怪你，你反倒来怪我们？”齐美桦的脸涨得通红。
厨房里，姜白月的刀一偏，生姜在案板上滚了两圈，差点掉下来，被意达伸手按住。
“外面闹成那样，你还不出去救他？”意达问。
姜白月拿过生姜重新切，这次，手起刀落，非常利索。
她说：“再等等。”
“不是怪你们。”大姐看着母亲叹气，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挂在耳边，反倒显出疲态，“我的意思是，你和我都是抱着求个好生活的想法逃进婚姻的，但白月不愿意这样。”
齐美桦看了眼沐野，嘴动了动，眼神突然变得凄厉，扶着茶几站了起来，大姐也站了起来，抢在母亲开口前说：“妈，史杉那次发神经在酒店楼下抢孩子，是沐野和白月帮了我们。今天，我们高高兴兴地来这里吃饭，这是别人家，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给我出了这个门再说。”
齐美桦的怒火被大女儿的一番话浇灭，眼睛突然红了，揉了揉眼睛坐下，又站起来，“那我走。”
“阿姨。”沐野伸手拦她，齐美桦甩开他的手，他缩回手，走到她身边，“阿姨，那个……刚才你问我，我父母在做什么，我没说话，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齐美桦果然站住。
“他们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要出国上学，我就被判给了我爸。但其实是我奶奶抚养我长大的，我爸再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十年前那孩子出意外去世了。那之后我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她去世后，我没有再回去过，也没和他们联系过，所以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齐美桦听完，错愕地看着他，反倒局促起来。
“您别误会，其实我奶奶去世前，我过得特别特别好。她是大学老师，左邻右舍都是她的同事和学生，我们家吃饭，永远是一大桌子人。”他温和地笑笑，“其实您刚才问得那些问题，我昨晚都想到过，也准备了一套说辞。过去几年，我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过去，如果有人知道了，我就马上换一座城市生活。连我都很难坦然面对事情，当然也不能要求您马上接受。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我觉得很轻松，过去终归是过去了，我想越来越好，想成为配得上白月的人。”
姜白月从厨房里走出来，敲了敲餐桌，“吃饭啦。”
谈话就此结束。
姜白月走到沐野身边，握住他的手，很凉。
“轻轻松松嘛。”他捋起袖子，呼了口气。
“做得好。”她小声说。
“真的？多少分？”
“那就……101分吧。”
“怎么还多1分？”
“因为你是沐野。”
姑姑用胳膊肘戳了戳齐美桦，“囔，你看。”
窗边，年轻的情侣凑着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快乐和坦荡。
“看什么？”齐美桦余气未消。
姑姑笑着握住她的手，“美桦，白月在走她自己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