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那天，沐野在曼诺楼下遇到了姜白月。
那天中午，小白问他，老费的副手蔡天亮最近总向自己打听项目上的事，这是正常的吗？
理论上，沐野和老费负责的行业并不一样，这样的分工原本就是为了杜绝出现员工内斗的情况。
可现在，时迁事移，行业不景气，傅儒业看着一年慢过一年的营收增幅，恨不得让每个人都变成滚轮上的仓鼠。
谁能产单谁就是道理，还讲究什么纪律不纪律的。
“有时候，蔡哥还会给我带咖啡，我要不要还他两杯？”
“买吧，我报销。”
回到工位，看着小白桌上的咖啡，他实在想不通这俩人怎么会指望用几杯咖啡收买人心。
但很快他就有了另一种猜测，老费和蔡天亮可能压根就没看上这个刚进社会的年轻人，大概也猜到自己不会把核心项目交给他。
之所以故意和手里并没有资源的小白套近乎，或许只是希望制造点矛盾。
短期内，公司不可能再进新人。如果小白被踢出局，那就意味着沐野不得不加大工作量，要么把自己卷死，要么分一部分业务出去，由别人来做。
比如，老费和蔡天亮。
下午沐野让小白整理项目列表时，专门对他说，“我给你发了一条新的项目信息，项目很大，不过还比较初期，你先写进去好了。”
他说完没一会，离他们工位不远的老蔡就过来说要请大家喝奶茶，沐野也笑眯眯地点了一杯。
沐野选了一杯草莓牛奶麻薯，吸管戳开封口，发出“嘭”的轻响，他喝完整杯奶茶，又连灌了三杯水。
临下班时，他借着开会的名义，把小白喊进了会议室，“今天中午你跟我说的事，我想了一下，他们要是再问你，你就把那些推进困难的项目告诉他们，既然我们没能力，就让他们去做吧。”
小白点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沐哥，你是在说今天下午咱们后加的那个项目吗？”
“聪明，不过如果还是觉得为难，直接推给我处理就行，不用担心。”
因为下雪，大家那天走得都很早，等整层楼的人快走完了，沐野靠在椅背上，给前同事打了个电话。
“你还在公司吗？要是不急着走，我来找你？好，我很快就到。”
之前参加曼诺的代理商培训，遇到姜白月当然不在他的意料中，同样意料之外的，是他还遇到了前司跳槽去了曼诺的同事。
他们之前就很聊得来，因为换工作才断了联系，再次遇见，两个人都很惊喜，前段时间还一起吃了顿饭。
前同事在曼诺做拓展，手里有不少项目资源，听完沐野的请求大吃一惊，“我给你的这个项目很实的，你要我把它推给你们公司的其他人？蔡天亮是吧？你们关系很好吗？那也不能干这样的傻事啊。”
沐野笑着摇头，“替他牵个线就行，不过有一点，他要是想请客户吃饭之类的，你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倒是没问题，但这又是为什么啊？”
他说了来龙去脉，“不是有人说‘信任是易碎品’嘛，我想试试这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这帮孙子，行，哥懂了，回头我联系这个蔡天亮，有消息通知你，甭把项目丢了就行。”
“那当然。”
他们又聊了一会，前同事突然问他之前为什么离职。
他笑眯眯地回答：“还能因为什么，钱呗。”
离开曼诺时，他在楼下碰见了刚下班的姜白月。
他看着她的背影，愣在原地，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躲开，还是向前再走一步。
没等他想明白，她踩在冰上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去扶，紧接着反应过来，想收回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姜白月回头，看见是他时，也是满脸惊讶。
他们一起走到地铁站，发现人很多，她问他有没有吃饭。
这一天，除了下雪，是很平常的一天。
和同事勾心斗角，对老板恭恭敬敬，和客户卑躬屈膝，对每个人都抱有目的，对每个人都不够真诚，哪怕是此刻面对着姜白月，他也是如此。
他知道她妹妹去世的事，知道这对姐妹或许经历了真正的“不欢而散”，知道她正在承受无常的苦厄，他明知一切，但还是要假装一无所知。
看他没有回复，姜白月笑说“确实太晚了，还是下次吧”。
他那颗一整天只塞了一杯奶茶的胃，突然抽痛了一下，一个奇怪的念头蹦了出来：沐野，哪怕就一次，试着去面对。
他对她说，走吧，一起去吃饭。
喝下那碗热汤时，他叹了口气，疲惫不堪的心仿佛被人轻轻捧了起来。他抬起头，姜白月也抬起头，他们相视一笑。
此时此刻是真实的，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也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
姜白月坚持买了单，他想说“下次我请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下次我请”这样的话，对她来说，会是一种负担吗？
直到坐在回家的地铁上，看着窗外迅速划过的夜色，他想了很久，还是给她发了条消息。
——今晚谢谢啦，下次换我请。
走出地铁站时，他收到了她的回复，一张小胖手摆的“OK”姿势的贴图。
他依约去了健身房，跑了四十分钟，直到章麦关门。
章麦的健身房开在写字楼里，一楼是一间名为“Alexxxxx”的夜店。他们刚下楼，章麦发现自己忘了带家门钥匙，只好再回去拿，留沐野在楼下等他。
他站在门口，看见两个女孩很兴奋地从夜店里走出来。
一个女孩说：“我觉得为了心理健康，我们有必要每周都来一次夜店。”
“你靠喝酒蹦迪做心理复健啊？”
“你不觉得在夜店里我们比较像人吗？开心了就笑，不开心就坐在那喝酒，有想聊天的就聊两句，聊不下去了就走开。”
“好像是这样，黑灯瞎火的，反正谁也看不清楚谁。”
“你说，这样是不是能找到真爱啊？”
另一个女孩发出了一阵爆笑，“你还相信真爱呢？”
“你不相信？”
“我只相信一切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
他低头笑了，心想，是啊，人真是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