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聚餐进行了快四十分钟,沐野姗姗来迟。
“来了,罚酒!”坐在主位的男人梳着背头,一缕头发搭在额头上,红光满面的招呼他坐到自己旁边,“曼诺的培训才结束吗?不对啊,你不是让小白替你去了?”
“老板明天要去见个客户,让我给他看下价格什么的。”包厢里暖气很足,他脱掉黑色羽绒服,离他两个位子的小伙子顺手接过去,起身挂进了衣橱。
“老蔡,你看看人家小白,刚毕业就有这觉悟。”背头男一只手敲了敲桌子,他身边那个看上去比他起码大十岁但其实是同岁的男人立马赔笑,“可不是嘛,学无止境。”
沐野笑笑,问替他拿衣服的小伙子,“今天在曼诺培训感觉怎么样?”
“还行,认识了不少人,对了,还有人问我,沐哥去哪了?”沐野来之前,小白被灌了不少酒,说话的时候舌头发直。
他动作一滞,“问我?谁问的?”
“是谁呢……叫什么名字来着?”
背头男接话,“咱们沐野一出马,就是不一样,这就让人惦记上了。”
“费哥,我又不是你,到哪都招苍……”看他脸色一沉,沐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改口:“苍茫天涯里的爱。”
费哥捋了捋头发,没再接茬。
费哥其实不姓费,因为出国念了两年研究生,回来又在大厂里锻炼了了几年,家里有个服装厂的,条件不错,三十出头,自视甚高,介绍自己的时候,开场白永远是:“我是Felix。”时间久了,除了他们的老板傅儒业会叫他的本名“张天贵”,其他人都是“费哥”、“费总”的喊。
“你没来之前我就跟他们说,今晚兄弟们聚餐,得来点热闹的。”费哥给沐野倒了杯酒,“玩逢七必过,怎么样?”
小白一脸蒙圈,“什么是逢七必过?”
费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么高学历,连这个都听不懂。”
“人家是985毕业的,不是酒吧毕业的。”沐野的话惹得众人大笑,他紧接着说:“小白,逢七必过就是个酒桌游戏,咱们挨个报数,遇到包含7或者7倍数的数字,要说'过'或者'反'。”他还没说完,被小白打断:“反的意思是?”
费哥有点不耐烦,“‘过’就是跳过,‘反’就是顺序倒过来。”
小白看向沐野,眼神无措,沐野笑了下,极轻微的摇了摇头。
费哥摩拳擦掌,“游戏简单,但能看出你们的专注力,咱们第一轮就把目标订到100,谁影响组织的目标达成。”他随手指着一盘剩下的烤肉串,“前三次喊错的吃剩菜,第四次开始喝酒。”
剩菜是桌上冷掉的烤串,烤串刚端上来的时候,孜然和辣椒在被高温烘烤后,会释放初巨大的香气,可一旦冷掉,就会变得有种旧旧的感觉,让人食欲全无。
游戏开始。
除了费哥和沐野,每个人都多多少少错了几次,但有两三个人卡壳最多,尤其是小白,又一次念错后,费哥瞥了眼沐野,“你带的兵不行啊,老板让咱们‘stay hungry,stay foolish’,但也别太foolish吧?”
包间里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和酒精没给小白什么鼓舞,他越错越多,酒也越倒越多。
沐野站了起来,挡下了再次伸到小白面前的酒瓶,“我看这喝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100,要不换个游戏,换换脑子。”
报了半天数字,大家都疲了,立马有人附和,“换什么?”
“‘你有我没有’,怎么样?”
你有我没有,每个人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但别人没做过的事情,没做过的人喝酒,有人做过的话,说话的人就要喝酒。”
费哥很不爽沐野终止了他提议的游戏,“换游戏我俩就单独玩,输一局喝一杯,怎么样?”
在座的其他销售一阵欢呼,他们今晚赴约,才不是为了什么开工饭,说白了,就是想看老费和沐野“互殴”。
“没问题。”
他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喝的平分秋色,有人提议这样没意思,干脆直接来最后一轮,输的人得喝一壶酒。
费哥满脸通红,思索了半天,神秘兮兮的笑笑,扔出一句:“沐野,我有个弟弟。”
众人以为他憋了这么久,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结果这是这么几个字。
“费总,你想喝酒就直说,这个简单,沐野肯定有,表弟、堂弟都算吧?”
老费笑得很得意,“是啊,我心疼沐野不行吗?就是这么简单,沐野,你有弟弟吗?”
沐野还在笑,握着酒杯的手却微微发抖,在一声声追问里,他仰头喝下了面前的酒。
“没有,我没有。”
大家都很诧异,这明明不是什么多难说“我也有”的问题。
酒瓶里刚好还剩下一壶的量,轮到沐野说了。
费哥摩拳擦掌,“来吧小沐,不管怎样我都会说我也有的,别费劲了,这壶酒也是你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沐野抬头起头,对费哥露出真挚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说:“我杀过人。”
“啥?”
“嗯。”
“胡说八道不能算数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八道的?”费哥越惊慌,他笑得越甜,“费总,你就说,你有没有吧?”
“那我当然没有。”
“喝吧。”
无奈,老费只好一饮而尽。
众人还在震惊中,“小沐,你小子故事挺多啊。”
他眨了眨眼,“哦,对了,刚才说的不清楚,我说的ren是核桃仁。”
大家松了口气,看着目瞪口呆的老费狂笑,老费挣扎着辩解了几句“不带这么玩的”,可惜酒喝完了,时间也不早了,鸿门宴该散了。
打车的打车,代驾的代驾,小白跟着沐野,老蔡陪在骂骂咧咧一点也不Felix的费哥身边,大家阵营明确。
“这个疯子。”老费瞪着站在远处的沐野。
“他不会真的杀……”
费哥嗤之以鼻,“他那就是狗急跳墙,因为我说到他的酸筋上了。”
去年,有猎头找老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竟然提到了沐野,他顺藤摸瓜,和沐野上一家公司的主管搭上了线,旁敲侧击的打听沐野,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八卦。
“您说的酸筋是指什么?”
“他有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十几岁的时候淹死了。”
“啊?”
“啊什么?死的又不是他,你看他那个傲气凌人的样子,以前我还算是他的师父,再这么下去他就要踩到我头上了,也不知道傅老板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
老蔡问他有什么想法。
“他再有本事,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你是说,他弟弟的事?”
费哥一脸怒其不争,“老蔡,你觉得傅老板会care他弟弟吗?”
“要不然,咱们说他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他气极反笑,“大哥,你给他脸上贴金呢?”
老蔡不敢再说了。
“报销、回扣、项目利润,对了,前段时间老板千金不是来咱们这实习吗?我看他俩经常一起吃饭,能说的多了去了。空口白牙的,他出拳也只能打到离他最近的人身上,弄不走他,弄走他手里的人也行,反正老板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给他加人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远处的沐野,和他身边的小白。
冷风吹在脸上,小白清醒了不少,沐野问他怎么回去,他说打车,声音有点沮丧。
“那我送你上车,你早点回去。”他停顿了一下,“你刚才说,今天培训的时候,有人问我去哪了?”
“好像是个二代的销售,有点秃,说第一天坐在你旁边。”
他点点头,“这样啊,那就好。”
“沐哥,你怎么走?我给你打辆车?”
饭店正好在商区,他环顾了一圈,“你不用管我,我去看场电影吧。”
“现在?”小白看了眼手机,“要我陪你吗?”说完,他急忙摆手,“不,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你有没有约人,如果……”
他打断他,“小白,做自己就好了,你不是早就想回家休息了吗?”
小白垂着头,沮丧更甚,“我太废物了,想法都挂在脸上,刚才游戏也玩的不好。”
“小白,如果你觉得没学会服从是废物,那我就是废物。”
电影院里没有他想看的电影,他找了间私人影院,挑了一部前段时间很火的片子:《宇宙探索编辑部》。
镜头不断摇晃,像一艘船,要把他吃进去的东西都晃出来。
他靠在沙发上,眼前是迷离荒诞的电影画面,思绪却不自觉驶向过去。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杀了他!他好歹也算是你弟弟啊!”
绝望的哭喊声犹在耳边。
老费是知道了什么吗?或许自己要再换一个地方,或许又要离开了。
快结尾时,男主角说:“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存在的谜题,也是这个谜题的答案。”
宇宙的余晖,未尽之路,电影最后,有没有外星人好像不那么重要了,一如人类存在的意义、失去的意义、痛苦的意义,沉重的可以睥睨整个宇宙,又或许,只是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