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真好啊。”姜白月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沙发卡座区的六个女孩。
“干嘛说这么老气的话,”意达从蘑菇形状的搪瓷罐里拿出夜晚专用的路易波士茶包,“老姜,不对劲。”
听上去情况危急,但姜白月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姨母笑地看着热烈讨论的女孩们。
春风慢悠悠的吹进来,吊灯微微晃动,吧台区胡桃木架子上的杯碗安安静静的待在橘色的灯光里。
“跟你说了一百遍了,‘老姜’没有‘老辣椒’好听。”
“你不是每个礼拜的这一天都要和男朋友一起吃饭吗?”
“哦,我分手了。”
意达安静了一秒,然后“嗷“了一声,女孩们纷纷回头。
姜白月摆手,“你们聊你们的,她没事。”
“你好惨啊。”意达捂着嘴。
姜白月眼角抽搐,“那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以后你就能多来店里帮忙了耶。”
姜白月幽幽地看着她,“我真是……交友不慎啊。”
是的,姜白月分手快一周了,之前以为会改变人生的重大决定,只是让她在这一周里后悔了一天、愤怒了一天、生气了一天、亢奋了一天、焦虑了一天。
到今天,一切恢复正常,生活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很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卡座区一个齐肩发女孩站起来,趴在椅子上,声音软软的,很好听,“其实我们刚才一直在听你们聊天,不知道可不可以邀请你们一起讨论,我们可以再买一些饮料和小食的。”
从K大步行到BAY,需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但BAY胜在价格实惠,凭学生证还可以再打八折,菜单、装修和陈列的漫画都很温馨有趣,在K大学生间小有名气,经常有学生社团在BAY聚会或团建。
据意达介绍,这几个女孩来自一个叫“姐妹talk社”的社团,每周的社团活动就是围绕一个主题聊天,比如书籍、电影、手工……
齐肩发女孩正是本社的社长,年初社团进了一些新成员,她找到意达,聊了个不错的折扣。
“我怎么之前没有见过她们?”姜白月小声问意达。
“谁让你之前老是在这天的晚上约会,”意达拎起画着彼得兔的茶壶,“沐野都认识。”
六个女孩本来坐得还算宽松,姜白月和意达坐下后,大家紧紧凑凑地挨在一起,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齐肩发女孩介绍,今天活动的主题是探讨两性之间的假性亲密关系。
姜白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简单点说,就是看似亲密,但会回避展示真实的自己,也没想过要去了解真实的另一个人。”另一个女孩把手机递给了姜白月,让她看更加详细的介绍。
“哦,”姜白月抱着茶杯,看了半天,“那你们邀请我,还真的是请对了。”
女孩们都笑了,“你是因为受不了假性亲密关系,才分手的吗?”
“按照这个标准,我和他都挺不真实的。”
社长一针见血,“分手的时候,他也赞同你的这个想法吗?我是说,你俩都很假?”
“我们倒没聊地这么深入。”
感情的开始或许很艰难,但结束,只需要一通简单的电话。
戴眼镜的女孩举手,“我也有问题,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你们的假亲密?是因为不够爱对方吗?”
“你们问得也太犀利了,”意达搂住姜白月,“给我温柔点。”
戴眼镜的女孩乖乖点头,“那我换个问题。”
“不用换,”姜白月赶紧制止,生怕她们再说出什么她招架不了的问题,“我举个例子好了,比如有一门课你不喜欢,但又想拿高分,你当然不希望老师看出来你对这门课无感。对了,你们都到20岁了吗?”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我比你们大十来岁,对我来讲,快到30岁的时候,结婚好像就是那门不喜欢但又想拿高分的课,因为想要赶紧交卷,所以才会努力迎合。”
姜白月很认真地剖白自己,倒把女孩子们说沉默了。
短发女孩托着下巴,“我妈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或许你们好好沟通,还是有机会和好的。”
女孩子们都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姜白月却说,“你妈妈说得对,人和人相处久了,好像谁对谁都能产生感情,就算不会维持太久,就算只是幻觉,只是这之后,想要的东西就会变多——理解、信任、依赖。”
社长拍了拍桌子,“要是这么说,我倒觉得对男人讲,‘假性亲密’搞不好根本就是件大好事。”
“额,社长,我们社的外号已经是‘峨眉派’了。”戴眼镜的女孩很贴心的向姜白月和意达解释,“因为他们说我们是群‘灭绝师太’。”
“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们,”社长甩了甩头发,“再说了,30岁不结婚有什么大不了的。”
意达拿出手机,“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给我妈听。”
“咱们下周就聊‘催婚’吧,欢迎你们继续参加。”社长向意达投去同情的目光,“不过,今天的话题好像有点没价值。”
“怎么没有?我就学到了很多,”姜白月抱着茶杯,“男人女人都寂寞,所以到最后,我们还是想更诚实地生活。”
门上的风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声音,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意达笑着说:“老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骂男人呢。”
沐野拎着西装,在吧台边坐下,“怪不得,好强的杀气。”
女孩们调侃他此刻的气场实在过于社畜,他完全不反驳,“因为我今晚和非常讨厌的人吃了一顿完全不怎么样的饭。”
“谁啊?”姜白月好奇地问,毕竟曼诺和鑫尧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认识吗?”
“你应该……我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不过姜白月,你能不能和……”沐野看着一屋子人,“算了,回头再说,你们不是在骂男人吗?带我一个,说到哪了?自私?虚伪?冷漠?”
紧接着,沐野像“姐妹talk社”的荣誉成员,用各种各样的故事和例子连轴骂了男人二十分钟。
社长悄悄问意达,“他这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被男人伤过?沐野是gay吗?”
“你别说,他确实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喜欢健身的耶。”
姜白月低着头爆笑。
沐野敲了敲桌子,“注意认真听讲。”
戴眼镜的女孩举手,“她们在讨论你是不是gay。”
沐野默默地瞪着意达。
女孩们大笑,短发女孩教育他,“你也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嘛,反正在座的目前又没人在恋爱。”
沐野看向姜白月。
姜白月眨眨眼,“怎么啦?”
“白月姐分手啦。”社长的语气听上去像姜白月中了什么大奖似的。
沐野瞪着大大的眼睛,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排大白牙,今晚第二次,咖啡店里有人“嗷”了一声,“今晚全场,沐公子买单!哈哈哈哈哈!”
大家鼓掌。
社长问姜白月:“你前男友到底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姜白月无语,再次觉得自己交友不慎,“说实话,他们连见都没见过他。”
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姜白月不放心,提出送她们到学校后,再回来找留下来收拾店铺的意达。
“那我也去吧。”沐野活动了一下四肢,“正好今晚没去健身房。”
意达和社长疯狂挤眼。
沐野满头黑线,“意老板,再挤我就逃单了。”
夜风凉爽,走在种着梧桐树的人行道上,听着女孩子们讨论课程、学业和未来,姜白月觉得自己世故老气的灵魂,好像都轻快了一点。
“下次再见啦,拜拜。”站在学校门口,姜白月对女孩们用力挥手,“到寝室了,记得在群里说一声哦。”
“好,姐姐再见!”
她抬头,路灯下,樱花细碎的花瓣飘在风里。
没有人会不爱这样的春夜。
沐野深吸了口气,“两个小时之前,我还很确定今天是很糟的一天。”
“现在呢?”
沐野顺着姜白月的目光看向那棵樱花树,“真的很美啊。”
“沐野,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他一怔,下意识“嗯”了一声。
姜白月点点头,没问为什么,转身往来的方向走。
沐野站在原地没动,“其实……”
其实他在她妹妹出事前,和她妹妹说过话,知道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发生过争执,以至于她妹妹无意间让他转告给姜白月的话,残忍到让他至今开不了口。
“如果她回电话了,你就说,我死也不会原谅她。”
他想,姜白月最近一定在被这些生生死死的遗憾纠缠吧。
而他自己,就这样也再一次陷入了要不要告诉她关于那晚他其实见过她妹妹的困局中。
可是从小到大,他擅长的,好像就只有躲。
“其实之前你怎么了?”她问。
他摇摇头,走到她身边,“没什么。”
路上的车很多,人行道上有匆匆赶路的夜旅人,这座城市还醒着。
姜白月拍了下巴掌,“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很适合今晚的主题。”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嗯,你很有自知之明,但不是这句。”她背着手,抬头看天上的一轮明月,“‘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沐野停下,看着她的侧脸,有一瞬间愣神。
“别急着崇拜我,是《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我上大学的时候看的,那个时候你上初中了没有?”
沐野把外套摔在肩膀上,气鼓鼓地向前走,“当然上了。”路过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对了,明天来咖啡店吃晚餐吧。”
“你要做饭?”
“嗯,炸猪排。”
日月交替,周而复始,决定好好吃饭的人们会再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