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地铁上，姜白月刷到了一条朋友圈：果然，刚觉得最近过得还不错，马上就会不好过。
中转站上来很多人，她收起手机，拉着把手，看着车厢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姜白月想，自己最近是不是也对生活缺乏设防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地铁到站，不论有没有准备好，被裹挟在拥挤的人群里走出地铁站的那一刻，新的一天开始了。
迟颜走之前，老方其实根本看不上姜白月她们部门，因为不创造直接收入，还占他三个HC。
现在迟颜真的撂挑子不干了，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来问她去哪了，有问材料更新的，有问展会对接的，甚至还有家一直和曼诺纠缠字体侵权的公司直接表达了对迟颜离开的遗憾，以及那个宇宙难题：“所以我该找谁？”
老方想让姜白月和沈嘉一人一半接走迟颜的工作，“工作饱和点，季度考评我也好打，后面很快会再招人的。”
沈嘉私下和姜白月吐槽，“要钱钱没有，要活活一堆，不行就把我们全干掉好了，你没答应他吧？”
姜白月摇头，“这边裁着，那边招着，有点奇怪吧。”
老方只好另寻他法，他瞄准了在展厅帮忙的小周，软磨硬泡从老板那把人要了过来，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走流程还需要一两周的时间，而且让小周过来，等于老方把展厅的活也一起接了，他需要再和原业务部门掰扯掰扯。
但迟颜留下了不少即将截止的工作，时间不等人，必须有人立刻接手。
今天一早，姜白月和沈嘉又被喊进了老方办公室。
这次，老方的底气明显比之前足了不是一点半点，“人我已经给你们找到了，你们先接个一周吧，人家很快就来了，总不能连几天都接不了吧？你们忙，我知道，人力考核的时候会考虑的。”
她们只能分类逐项的领了几件亟需完成的任务，这周的工作量陡升。
上班让人烦躁。
但让人烦躁的，还不止是上班。
姜白月上午拉了个线上会议，和集团品牌部的同事聊侵权字体的事，突然收到了赵松阳发来的的微信。
——晚上一起吃饭。
她看着那几个字，心里一阵无名火，两分钟后，赵松阳直接发来了饭店地址。
她戴着耳机，耳朵里塞满了吵架和推诿的声音。
——不了，我晚上还有其他事。
——那我中午来找你。
——有什么急事吗？
这次，“对方输入中”闪了很久。
耳机里有人喊她，她放下手机，继续参与扯皮，直到会议结束。
——朋友之间见面吃个饭都不行吗？
——我今天中午要加班，而且我带饭了
——好，那我们就见一面，不吃饭
到了中午，她刚取到外卖，赵松阳正好打电话来，说自己已经在楼下了。
赵松阳是年初买的这辆轿跑，花了不少钱，平时很注意保养，阳光下，流线车身泛着高级的银色金属光泽。
姜白月拉下遮板挡住半张脸，车里的柑橘味香氛还是他们之前一起去商场挑的，味道从鼻腔钻进人的心里，她抿了抿嘴，问：“有什么急事吗？”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什么语气？”
“没必要这么客气。”
“我们分手了。”
“四五年的感情，能说断就断吗？”
“嗯。”
他叹气，有点颓丧，“我们其实根本没到这一步。如果你介意的是什么‘后宫’，我向你保证过了，那就是空穴来风。”
她没说话。
赵松阳大概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说：“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矛盾，我们可以先冷静一下。”
“赵松阳，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什么‘后宫’。”说最后两个字时，她皱了下眉头。
赵松阳愣了几秒，“那就是结婚？我不是说了吗，这个月就去见我爸妈。”
“结婚？我们分手了好吗？”她又饿又烦，侧身拉车门，赵松阳抓住她的胳膊。
“别闹了，乖。”
她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他只好松手，“好吧，正好有件事想问你，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名字挺特别，姓沐，就是沐浴露的沐。”
姜白月一怔。
“怎么？没见过？”
“见过。”
“怪不得，昨天和你们的代理商吃饭，他也在。”
姜白月听出了赵松阳的阴阳怪气，那个瞬间，她自己都有点恍惚，她和沐野之间，是有了什么“怪不得”的事吗？
但一抬头，看到赵松阳试探的目光，她立刻回过神，“随便你吧。”
说完，她拉开车门，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赵松阳和曼诺、鑫垚的人都认识，并且还在以客户的身份和这些人交往，这让姜白月有些烦躁。
下午三点，姜浩宇打来电话，说想约她吃饭，她拿着手机走到会议室，说最近很忙，过段时间再说。
姜浩宇这才问她，是不是和赵松阳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分手。”
“不可能。”
“……”
弟弟劝她再考虑考虑，又说父母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松阳哥，人多好啊。”
“那你跟他过吧。”
被一句怼回去的姜浩宇小心翼翼地问：“二姐，你还好吧？”
这几天气温越来越高，楼顶本来就热，会议室里更是闷的不得了。
“嗯，还好，我还有事，先不说了。”她的语气柔和下来，重新变回了那个不讨人厌的姜白月。
然而，以那条“不祥”的朋友圈开启的一天，并还有结束。
五点，行政的同事小贾在群里通知24层的员工去前台集合，说老板这两天正好在本市出差，可以一起拍一下集团周年庆活动的祝福视频。
曼诺的各条产品线都阳盛阴衰，小贾找了五六个女员工，以及包括老板在内的二十多个男员工。
小贾笑着把老板迎到人群中间，“大家围着老板站开，对，露出公司logo，男生排成三行，女生就在第一排蹲下哈。”
事实上，女员工个头差不多，男员工反倒高高低低、参差不一，但大家还是照做了，站成锯齿一般的形状。
好像这样的安排，自古如此，约定俗成。
“按身高站会不会好一点？”姜白月站在侧边，试图说服小贾换一个排列的方案。
小贾二十多岁，在曼诺工作了五六年，她看了眼老板，头扭过去，想无视姜白月的提议。
可姜白月刚说完，有两个蹲着的女员工站了起来。
立马有男员工小声说：“反正我不要蹲着。”
“我觉得女生都蹲下，这样比较整齐。”小贾挥了挥手，于是，才站起来的女员工，又蹲了下去。
最后，老板一锤定音，“行啦，都蹲在第一排确实好看，显得你们娇俏。”
后排有人附和，“花团锦簇嘛哈哈哈。”
沈嘉拉了她一下，低声说，“蹲吧，反正也就是蹲一下。”
她点点头，蹲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右手下意识紧紧握住，指甲掐进肉里，有点痛。
身边的人扶了她一把，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抱歉，然后笑了笑。
积攒了一天的怨气，分明涌动在眼里和心上，只是不知道要流向什么地方，竟然变成了温顺的笑容。
“好，大家看镜头。”
姜白月蹲在那里，平视，只能看到摄像机架子和地毯上的毛球。仰头，才能看到那个记录所有人的摄像机。
“祝公司业绩长虹，生日快乐。”大家一起说。
长虹个鬼。快乐个鬼。她想。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地铁上，没有一点胃口。
昨晚，她和沐野回到BAY，意达说她第二天下午和晚上要闭店，“明晚沐野做饭？啊？不行，你们得等我回来，我要去参加一个乐队排练，排好了请你们去看，过几个礼拜要在live house里演出的。”
从地铁站出来，街边有很多小推车，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买点什么做晚饭糊弄一下，姑姑打来电话，其实只是聊聊家常，让她下礼拜去看奶奶的时候少带点菜，冰箱里放不下了，又说发愁儿子找对象的事。
最后，她提到了姜艾艾。
“你三叔家两口子也太无情了，平时在外地打工，你说上个礼拜，那清明节起码得回来给女儿烧个纸吧？我给他们打电话，人家说放假人多，冬至下葬再烧，你说他们是真的买不到车票吗？”
姜白月晃了下神，差点撞上送外卖的电动车。
“看路！”外卖员朝她大吼了一声，周围人也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姜白月握着手机，一步跨到人行道上，站在路灯边。
“你还没到家？下班这么晚啊。”姑姑问。
“我不知道。”她喃喃自语。
“什么叫你不知道？”姑姑紧张的时候，声音尖尖的。
她回过神，“哦，不是，我在跟别人说话，我在路上。”
姑姑让她注意安全，“赶紧回家，你晚上吃什么？”
姜白月眼前，夜色暗涌，车水马龙，人人都像演员，一切都与她无关。
吃什么？
不知道，她好累，只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