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送走舅舅和表弟,赵松阳伸了个懒腰,顺势搂住身边的姜白月。
“上车,我喊代驾。”
他们坐在后排等代驾,车里很安静,伴着一呼一吸,烟味和酒气充斥着整个车厢。
“我舅舅对你挺满意的,他平时可没这么多话。”赵松阳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探过来,拍了拍姜白月的腿,“一家人里,我妈最听他的话。”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没好问,你舅妈呢?”
“你是说我表弟的亲妈?”
姜白月点了点头,“她和你舅舅离婚了?”
赵松阳吸了口烟,“她早就去世了,其实我表弟也挺可怜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赵松阳的表弟赵延就坐在姜白月的对面,和他的爸爸比,这个年轻男人看上去很纤弱,整顿饭几乎没怎么说话。
“好啦,你怎么还感伤了。”赵松阳捏了捏她的脸,“我舅舅可不是老鳏夫,我算算,他得有……”他掰了掰手指头,“四个老婆了。”
“你有几个舅舅?”她没理解。
“就老彭一个。”赵松阳大笑,“他这辈子,既不缺女人,也缺不了女人。养孩子需要人、照顾家庭需要人、出门应酬身边也需要人,总不能见人就说自己的太太去世了吧。”
车厢里很黑,只有点火器那里亮着一圈荧光蓝色的灯,像漆黑深海里的浮游生物,她盯着灯圈,为自己属于女人的那份天真感到难受。
爱情也好、爱欲也罢,被赵松阳几句话点破,藏在背后的是冷酷的理性和永不出错的现代生活。
赵松阳扔掉烟蒂,搂住姜白月。
她抬手按下车窗玻璃,月光下,他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反射出金属的光泽,一闪一闪的,像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迟颜真的怀孕了?”
“干嘛提这个?”
“闲聊嘛。”他摸了摸她的头,“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生孩子?”
姜白月转过头看他,“生孩子?”
“其实我们也可以早点结婚。”
姜白月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冷冷地问:“怎么?见完你舅舅,你突然需要孩子了?”
“老婆,我说你你最近怎么这么敏感啊?是不是PMS?我之前给你发的链接,你看了没?”
她看了。
PMS,经前综合征。
姜白月强忍心中的怒火,“你想说什么?”
“好好好,跟你开玩笑呐。”大概是看出她真的生了气,他停顿了几秒,“我知道,你还在为你妹妹的事难受,我只是在想,孩子也是一种寄托。”
他眼神笃定,好像他本人生过孩子一样。
她冷笑了一声,还没开口,有人敲了敲车窗玻璃,“您好,请问是刚才约代驾的客人吗?”
他们一路上没再说话,等红灯的时候,她侧头看他,这个她曾以为是人生最优解的男人,他闭着眼,好像要睡着了。
姜白月想,如果不渴望他能理解自己,她应该就不会失望了。
她下车时,赵松阳突然握住她的手,“明天我去你家一趟?正好看看你爸妈。”
他语气轻快,就像刚才的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一样,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
“明天不行,下次吧。”
“他们有事?”
“嗯。”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到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她晚上喝了清酒,胃里烧得慌。
她在被塞得满满的冰箱里找了半天,终于看到角落里横放的乳白色牛奶瓶。
因为需要移开挡在牛奶前的剩菜和腌菜瓶罐,冰箱门打开时间过长,发出了好几次“滴滴滴”的提示声。
姜母踩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姜白月手里的牛奶,“你闻一下,放了挺久了。”
她拧开瓶盖,凑近闻,果然是扑鼻的馊味。
“别扔,留着浇花。哎,你笑什么?是真的,你别不信。”
“不是不信,”姜白月从垃圾桶里捡起牛奶瓶,“就是突然想起来,艾艾上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迷上了种花,不知道谁告诉她说过期的牛奶可以做肥料,她就故意把家里订的牛奶藏起来,奶奶发现以后,她被骂了半个月。”
记忆总会筛掉艰难的片段,回忆里的生活,在她的脑海中被重新构筑了一次,被蒙上了淡黄色的遮罩,一切都变得柔和亲切。
再回头看,曾经的不安,好像真的只是多虑了。
姜母很少主动跟姜白月聊过去的事,包括姜艾艾,听到她的话,点点头,笑了笑,“你早点睡吧。”
“对了,还有件事。”她喊住姜母,“我打算搬走了。”
姜母一个急刹车,没有站稳,拖鞋划了出去,赤着一只脚,转过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要搬到赵松阳家去?”
“不是。”她尽量简洁的回答。
“那搬去哪?”
姜白月听过一个所谓“高度诚实”的理论,不要试图对别人说谎,也不要因为说谎而耗费心力,对自己高度诚实,直到行为改变心理,这是提高自尊的最快途径之一。
“搬去艾艾之前租的房子。”
“你开玩笑吧?”姜母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家里好端端的你不住,跑去花钱住一个刚刚有人……”她停下,叹气,盯着姜白月,“我们平时打扰到你了?”
姜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怎么了?大晚上的吵什么呀?”
“你女儿放着家里的房子不住,要跑去住姜艾艾的房子。”
“啊?那不太好吧。”
他话没说完,姜母再次看向姜白月,“你是不是和赵松阳吵架了?”
“和他没有关系。”
“最好是没有关系!艾艾住的地方那么远,你以后怎么和赵松阳见面?你们还谈不谈恋爱了?还要不要结婚了?你是个聪明人啊。”
“我都说了,和他没有关系。”她握紧牛奶瓶,盯着母亲的眼睛,“我的人生又不是为他准备的!”
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水龙头偶尔漏两滴水的声音,“咚、咚、咚”,好像敲在人的心上。
姜母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你这个年纪了,能保证以后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吗?”
32岁的她,在全是男性的职场里参与弱肉强食的游戏,想要辟得一份天地难于登天,如果有一天被踢出局,怎么办?
这是一目了然的问题。
尚可的长相是为数不多可以利用的资本,除此之外,她这样平凡到平庸的女人,能从这个死局里跳出来的方法,只有婚姻。
和有钱的男人结婚,是另一份更加稳定的职业。
姜父在一旁附和,“是啊,白月,别想一出是一出,艾艾去世你心里难过,我们都知道的。”
姜母瞪了眼丈夫,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远的不说,你三叔家的两个女儿,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姜艾艾那孩子是什么个性就不用说了,你三叔的大女儿,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这你是知道的吧?”她放慢语速,强调最后几个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告诉你,说穿了,结了婚的女人好过离了婚的女人,离了婚的女人好过没结过婚的女人。”
姜白月看着母亲,冷冷地问:“姜艾艾是什么个性?”
姜母愣住了,她印象里的二女儿,永远是懂事、乖顺的。
从小到大,她唯一一次记得姜白月生气,是有一年吃完年夜饭,她想让大女儿和小儿子拉姜白月回家住几天,但姜白月不愿意,小儿子轻轻拍了她一巴掌,恰好被姜艾艾看见。姜艾艾二话没说,用力把自己的小儿子推在地上。
她当时本来就有火,看到小儿子大过年的哇哇大哭,火更是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头瞪了眼姜艾艾,结果姜白月一声不吭,沉着脸,拉着姜艾艾出了门。
她现在的表情,和那晚一模一样。
姜父恨铁不成钢的跺脚,“艾艾去世了,难道你就要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姜白月抬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她走了,我才明白我还活着。”
第二天一早,姜家的饭桌安静的让人害怕,姜白月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从房间里拖出了行李箱。
她弟弟在本市一所很不错的医科大学读研,最近因为在医院实习实在太辛苦,连着病了好几次,被姜母勒令回家休息,他昨晚睡得很好,完全不知道父母和姐姐发生过的争吵。
“姐,好久不见,你提着行李箱干嘛?出差啊?”
“好久没见了,我打算搬出去住。”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和自己差不多的长相,她曾经深深地恨过这个孩子,现在想想,他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这么爽啊,我也想……”
姜母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扔,吓了小儿子一跳,“你也想什么?你翅膀也硬了?”
伴着第一缕阳光,姜白月拖着箱子走在路上,闻着花草的清香,属于她的人生之路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决定发生什么改变,艰难的依然艰难,无解的始终无解。
但她想,没关系的,一会先去BAY喝杯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