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阳拉着姜白月,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那位可以帮助他的事业再进一步的舅舅。
晚餐订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一楼的高级日料餐厅,来之前,赵松阳再三嘱咐姜白月穿得正式一点。
“小姜,第一次见,我姓彭,彭翼涛。”
彭翼涛穿着白衬衣和灰色西装裤,微胖,戴着银框眼镜,满头黑发,动作果决,步伐坚毅,不怒自威。
“叔叔好,我是白月。”
说是家宴,其实和姜白月以往参加的工作聚餐别无二致。
她安静地微笑着,接受彭翼涛和他儿子的观察,也像看皮影戏似的,看男人们聊公司、行业、前景和那些新闻里才能看到的大人物。
在他们嘴里,成功和财富就像一场人员限定的简单游戏。
气氛渐至高潮,甜美的酒液在质量上乘的高脚杯中跳跃摇摆,包厢里充斥着玻璃碰撞的轻快乐章。
仔细听,获得满钵钱币的秘密就隐藏在欢声笑语中。
这声音像把粗粝的沙子,在光滑的木桌、水泥色的墙壁和被整片米白色顶灯覆盖的天花板间肆意流淌,直到喧闹后偶然的片刻沉默,仿佛一阵无声的飓风,将沙子整片吹落,砸在人的身上和心里。
赵松阳提起他们的一个远房亲戚,说印象里还在上中学的小姑娘,突然就大学毕业要找工作了。
“是吗?”彭翼涛点点头,突然看向姜白月,问:“小姜,你多大了?”
“我32岁了。”
他“嗯”了一声,低头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开始责怪自己的儿子到现在都没带一个半个的女孩回来给他看看。
“男人就得先成家,再立业,孩子和家庭是男人前进的动力。”
“舅舅,你说得太对了,我敬你一杯!”
姜白月用尖尖的筷子划开盘子里的烤鳗鱼,赤黑色酱汁包裹着鱼肉是淡淡的甜味。她低着头吃了很多,最开始是因为心里的饿很急迫,像有一个急着被填满的洞。
这样的感受让她突然想到沐野,几乎是下一秒,桌边的手机开始震动。
屏幕显示,来电人,沐野。
她愣愣地握着筷子,以为自己看错了。
“小姜,电话。”彭翼涛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机。
赵松阳也凑头过来,“谁啊?”
姜白月拿起手机站起来,“抱歉,是同事,我去接个电话。”
她出来的时候没拿大衣,只穿了件浅蓝色的薄羊绒开衫,走出饭店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沐野打来的电话早就断了,她回拨过去,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啊”了一声,语调上扬,听上去心情很不错,“抱歉抱歉,误拨误拨。”
“正好我有事问你。”
她不想这么快又回到那个饭局里,于是找了个话题,慢慢走到酒店大门拐角的地方。
“我听意达说,前几天你去咖啡店,说还会和我在BAY见面?”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姜白月拿开电话,屏幕显示通话正常。
“喂?”
“刚才信号不好,我是这么说了,不过……”
“为什么这么说?”她语气重了一些,“你不觉得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吗?”
这次,他反应得倒是快,“喂喂喂,姜白月,我跟她说的是同事,可没有说那个同事就是你耶。”
确实,准确来说,他们也算不上同事。
不过话已至此,她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你说的是同事?”
“我想说的明明是我们公司的张天贵。”
姜白月笑了,“这个人我还真听说过,是那个Felix吗?你不会……”
“你好八卦。”
“欠揍。”
再说下去,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那就这样,下次不要乱说话了。”她刚想说再见,突然听到听筒里传来公交车到站的声音。
“那我挂了。”
“等等。”
“干嘛?”
“你在那个公交车站?就是小区对面的那个?”
“不在。”他答得干脆,可惜公交车的报站声依旧在持续。
“沐野,”她犹豫了一下,“你今晚吃了很多吗?”
这次,他没有说话。
姜白月叹了口气,抬起头,夜空中月色影影绰绰,“今晚也能看到月亮呢。”
电话那头沉默依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高中语文老师说过,这句诗总让她想起几百年后一个英国人写的另一句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沐野,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想见的那些人,再也看不到月亮了呢?”
她没想到他的答案是这样的。
他停顿了一下,立马拉高语调,“逗你玩的啦,我今晚发现我们小区附近有家很不错的小饭店耶。”
“沐野,你抬头,看月亮。”
月色藏在烟雾一样的浮云后,时隐时现。
她听到电话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告诉你也没什么,其实我也有想见但再也见不到的人。”她吸了吸鼻子,“我猜,遗憾也是人生的代价之一吧。”
电话那头,有公交车发动的声音,许久,他问:“那你现在,正在看月亮吗?”
“嗯。”
他沉默了几秒,说:“谢谢。”
回包厢前,姜白月拨通了意达的电话,说自己想租下妹妹住过的那间房。
“你之前不还挺犹豫的吗?怎么想法突然变了?”
“好像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让你现在给我打电话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想离真实的自己,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