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姜白月挤进写字楼电梯时,遇到了坐在她工位对面的袁呈。
袁呈一眼就发现她换了包。
“白月,你这包挺好看啊。”
此话一出,电梯里好几个人侧目看她,以为她背了什么名贵包种。
其实只是一个棕色的帆布包,但帆布包上画着个瞪着大眼睛的红色小幽灵,这不仅和她一向低调的职业穿搭大相径庭,也确实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姜白月周末带着两个行李箱搬进了意达的家,之前从姜艾艾房间里拿走的东西,又被重新背了回来,其中包括一个装着颜料和墨水的笔袋,
因为收拾得太匆忙,她没留意,随手把笔袋扔进了平时上班背得托特包里。
等到了意达家,她才发现包里被颜料染得一塌糊涂——笔袋、内胆、外袋、文件……甚至她的灰色卫衣,有一个算一个,都染上了粉红色。
意达晚上从店里回来,看着晾了一阳台的东西,听完姜白月愁眉苦脸的解释,哈哈大笑。
“我简直要心梗了,弄了大半天不说,该收拾的东西,一个没动。你看那个包,实在弄不干净了,”她指着晾衣架,奶白色的包面,上一秒淡淡的粉色印记,确实有点扎眼
意达自告奋勇的打开包柜,邀请姜白月随便挑。她盛情难却,从琳琅满目的帆布包里选了一个看上去最朴素的款式。
不过,她和意达也就只在周末晚上匆匆聊了两句,后来的几天,她们基本没再见过面。
白天,姜白月出门的时候,意达还在睡觉。晚上,意达从店里回来,姜白月又已经睡了。
赵松阳这周出差,还不知道姜白月从父母家搬出来的事。两个人周三晚上电话聊了两句,他的声音听上去既疲惫又兴奋,说自己这几天不是在跑客户就是见到了级别很高的领导。
“对了,我舅舅回去对我妈夸了你一通。”
“夸我?可我那天都没怎么讲话呀。”
“他说你长得漂亮,人又很安静,看着很……”赵松阳停住,斟酌了半天,说:“很朴实。”
他想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么个替代词,姜白月心想,他舅舅的原话不知道得是什么样子。
如果姜母知道,女儿提出要搬出去的那晚,其实才去见了她心中“准女婿”的舅舅,甚至得到了“不错”的评价,还会不会继续生她的气。
那次争执后,姜母一直没和姜白月联系,姜父倒是给女儿打过一次电话,问她住的如何,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又装作无事,问姜父,妈妈是否一切都好。电话那头,姜父好像说了句“你接电话说两句”,但最后和姜白月说话的依旧是姜父。
搬出来是冲动之下的决定,刚开始,她心里也很不平静。
但幸好还有工作,进入写字楼,打开电脑,她还是那个需要面对裁员和工作压力的姜白月。
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冲动之举,变得更好或者更差,这就够了。
她和迟颜到公司的时间一般都很早,她们有时会一起去食堂吃早餐,吃完,迟颜再请姜白月喝一杯咖啡。
“颜姐,我自己买。”
“别,我买,你当着我的面喝,我实在太馋这一口了。”
很快,沈嘉就发现她们比之前走得更近,外加今年曼诺在品牌建设上,预算收缩的实在离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资源,沈嘉也很难做出成绩。
最要命的是,她的薪资比姜白月高,来的时间又比姜白月短,怎么想都是最容易被裁的那波人。
这样的局面,让她不得不在躺和卷之间来回挣扎,对姜白月自然没有好脸色,对其他人也懒得多说话。
直到周四中午,她们三个去食堂吃饭,迟颜当着姜白月的面,对沈嘉说:“这一轮裁员,名单已经定下来了。”
“定了?”沈嘉瞪大眼睛。
“走的是老方那边的人。”迟颜吃了口菜。
“那他之前谈绩效的时候,对我和白月说要把我们干掉。”
迟颜疑惑地看向姜白月,“他直接这么告诉你们的?”
“差不多吧,”姜白月拍了拍沈嘉的手,“不过你看,我们不是留下来了吗?”
沈嘉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个时候,我们仨该更团结,是吧?”
迟颜后来在咖啡店问姜白月,相不相信沈嘉的话,姜白月反问迟颜,“你信吗?”
迟颜想都没想,摇了摇头,“倒不是不相信她的人品,只是关乎利益的事情,一句好听话又算什么呢?”
迟颜说完,叹了口气。
“怎么了?”
“这回躲过去,以后又要怎么办呢?怀孕的事,我还能藏多久?这都不是长久的事啊。”
迟颜说的是实话,姜白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只能沉默地看向窗外,马路对面的写字楼上挂着的logo灯牌恰好落在她的眼中,旧旧的,蒙了灰。
她刚来曼诺那年,这间私有制银行分行开业,开张的那天人声鼎沸,招牌在阳光下简直闪着金光。
她听赵松阳说,这间分行的业绩起初很好,被寄予了厚望,但附近银行越来越多,这两年行情又不太好,业绩一落千丈,上面一直想着要撤掉这个分行。
她转过头,看向迟颜,“离开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我们都清楚,不是吗?”
“挣扎也是白挣扎。”
“就算结局输定了,也拦不住我们在过程里赢,至少今天我们赢了,”姜白月笑眯眯地点了点手腕,“今天,是发薪日。”
迟颜愣了一下,也被逗笑了,“好,那今天继续请你喝咖啡。”
明天如何,明天再说吧。
周五的傍晚,天空像一幅无边无际的莫奈油画,淡粉、金橘、浅紫、奶白,互相交织,彼此映染。
姜白月站在24层窗边,看向夕阳的最深处,心想:这一周,终于要结束了。
她答应意达,今晚去BAY吃饭,意达说想吃火锅,她中午就去公司附近的超市买好了菜
下班后,她先回家把食材处理好,又去快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舒服的运动服,套了件豆绿色的短风衣,走出单元楼时,天刚刚全黑,风是暖的,仔细闻,空气里有股炒菜的味道。
她吸了口气,心情像气球一样慢慢漂浮起来,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姜白月原本以为,已经七点多了,咖啡店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结果走到门口,被一屋子人吓了一跳。
“姜白月,你来的正好,快快快,我需要帮忙。”
她赶紧把菜塞到冰箱,刚站起来就被意达推到收银台,“这个是外卖系统,这个是点单系统。”
简单教学完毕,意达继续捶她的柠檬手打茶。
和其他社区咖啡店比,BAY的人均消费不贵,而且无咖啡因饮料选项很多,意达又是个想象力和行动力都很丰富的人,于是,店里的菜单种类多样,实时变化。
前段时间,店铺上新了被柳州螺蛳粉带火的“木薯糖水”,获得了附近居民的一致好评,甚至还在生活类app里小火了一把。
这都是姜白月一边收银,一边听意达絮絮叨叨说的。
“我说你怎么每天晚上这么晚回来呢。”
“废话,你以为我在店里磨洋工啊。”
“天天都这么多人?”
“今天是周五嘛,哎,木薯糖水赶紧下架,今天煮的卖完了。”
她们一直忙到九点,店里才终于安静下来,姜白月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开店原来这么累啊,站得腰都快断了。”
“要是没人,那更痛苦。”意达仰着脖子龇牙咧嘴的拉伸,“咱俩收摊吃饭吧,饿死我了。”
意达刚关上咖啡机,姜白月还在盯着屏幕看晚上挣了多少钱,店门突然被“哗啦”一声推开。
“对不起哦,我们……”
“意老板,刷杯喝……”
姜白月和这位推门进来的客人一同开口、一同闭嘴、一同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收银啊?”他看上去有些迷茫,“你不会被曼诺……”
“呸呸呸。”她打断他的话,“欠揍。”
“小沐沐,”意达凑过来,“你姜姐姐可是我们店里的二老板。”
“姜姐姐?”他嘴角抽搐。
“小沐沐?”她满脸黑线。
“她入股这间咖啡店了?”沐野问意达,意达摇头。
“她给你发工资了?”沐野又问姜白月,姜白月摇头。
“那我懂了,要是这么个算法,我可以当老板的爹,毕竟他还会给我钱。”
姜白月佯装拿手机,“行,懂了,你再说一遍,我通知一下傅老板,他爹来喝咖啡了。”
“别别别,我错了。”沐野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圆领卫衣,走到吧台边,把斜挎的运动背包扔在椅子上。
意达也走到收银台边,笑嘻嘻地看着沐野,“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点东西。”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沐野指了指自己,“不过你指哪方面?”
“你不是上次跟我说,迟早要和姜白月在BAY见面吗?”她说完,笑着歪倒在姜白月的肩膀上。
“我骂过他了。”姜白月小声对意达说。
沐野变身“沐聋”,专心致志的研究菜单里的饮品,来回翻了三遍。
意达不耐烦了,“上帝,我俩还没吃晚饭呢,你挑好了没有,你不是每晚都喝薄荷柠檬茶嘛。”
“他每晚都来?”姜白月震惊。
沐野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伸出两根手指,“两千块钱的卡,对面理发店都不敢坑我这么多钱。”
“谁叫你不知道世间险恶,况且你现在可是我们店的金牌客户,我都给你打八折了耶。”
“要是你们店里卖吃的,我早中晚饭都要在这解决。”
姜白月憋着笑,“意达,你确实挺有一套的。”
意达心虚地看了眼姜白月,“那我们这就要吃晚饭了,你一起吗?”
沐野搓手,“吃什么?我考虑一下。”
“考虑就别吃,免费的你还考虑?”
锅碗瓢盆店里是齐全的,因为担心火锅的味道会熏得店里到处都是,他们在咖啡店门口的凉棚下放了张小桌子,又从店里扯了个排插。
姜白月在锅里放了两小块从超市买的牛油,炒化以后,又放了大蒜和生姜继续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勾人食欲的奶香。
“你们能不能吃辣?要不要少放点辣椒?”
意达和沐野都表示自己“无辣不欢”。
于是,姜白月把带来的辣椒和花椒通通扔进锅里,翻炒几秒后,放进了火锅底料,底料是意达之前在一个挺有名的网店里买的,加完水,盖好盖子,三个人围在锅边。
“我的妈呀,这锅汤涮出来的菜,真的很难不好吃啊。”沐野舔嘴,“今晚又白运动了。”
意达瞪他,“那你别吃。”
“那怎么可以,姜白月忙活了半天呢。”
姜白月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意达抢问:“他以前是啥样?”
姜白月停下搅汤的手,“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沐野狂咳。
“喂,怎么现在不怕姜白月了?”意达没有要饶过他的意思。
“这不是发现,其实,”他咧着嘴笑,看着唇红齿白的,“其实没有鬼嘛!”
“欠揍。”
毛肚、牛丸、肥羊、鸭肠、各种蔬菜一一入锅接受辣汤的洗礼,三个人吃得都很认真,姜白月被辣的满头大汗,喝了两杯路易波士凉茶。
“火锅,还是要大家一起吃才比较开心啊。”意达靠在椅子上感叹。
“那我以后可以再来蹭饭吗?”
意达和姜白月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刷卡就行。”
“切。”
春风,春夜,春月,他们一人一个冰淇淋球,靠在沙滩椅上哈哈大笑。
那些令人或哀伤、或不安的往事还在他们心中,但吃下的食物,确实真切的给予了他们暂时抛下不安的力量。
活下去的简单咒语,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