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姜白月收到赵松阳发来的消息。
———晚上一起吃饭吧。
昨晚,他结束出差回到本市。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见面了。
正是午饭时间,电梯里人很多,沈嘉挨着姜白月,“犹豫啥呢,说好呀。”她用下巴指了指手机,“人家还是很有心的呀。”
迟颜这周请了三天假,老方也陪老板去跑办事处催项目了。没人顾得上她俩,反倒让工作和同事关系顺利起来,连下班时间都准时了不少。
赵松阳订的这间意大利餐厅,坐落于本市房价最贵的地段,餐厅门脸极不显眼,但推门进去就会立马发现此处其实别有洞天。
和其他灯火通明的餐厅不一样,这家店没有主灯,照明全靠桌子上的台灯、煤油灯和从天花板上垂挂下的高高低低的吊灯。
赵松阳坐在走廊靠窗的位置,远远地朝她招手。
“来晚了,只能坐这了。”
她坐下后,忍不住四周打量,柔和的灯光里,木质结构和粗糙的砖石装饰宛如天生一对,墙壁上的大幅油画更是让整个空间浸泡在艺术和复古的氛围中。
“起菜吧。”赵松阳对服务员打了个响指。
“这家店好美啊。”
“不错吧。”赵松阳挑了挑眉,“我妈去年就在这过的生日。”
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但又很默契地同时避开之前的那次争执。
“最近好累啊,”他伸了个懒腰,“领导太难伺候了。”
“伺候,这是什么东厂用语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单位就像巨大的东厂,”赵松阳翘了个兰花指,“不过,我要是东厂的,你呢?曼诺的小宫女?那我们可就只能吃对食了。”
“好恶心。”
赵松阳笑了,捏了捏她的脸。
服务生送来餐前面包和一小块蒜香黄油,姜白月用叉子轻轻挑起一点黄油送进嘴里,奶味厚重,淡淡的咸甜包裹着蒜香。
装点精致的餐食一盘盘上桌,赵松阳继续吐槽那个堪比昏君的上司,“他就是那种放个屁还要别人猜味道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的,看上去好像也有点说不上来的乐在其中。
直到炭烤牛骨髓端上来,他话锋一转,突然问姜白月,“你呢?就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告诉我?”
姜白月抬头,看他抱着双臂,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你都知道了还问。”
“挺聪明的嘛,”赵松阳笑着摇头,“其实你爸妈挺关心你的,你也别老是怪他们。”
姜白月没有听懂,“我怪他们什么了?”
“你搬家,不是因为他们?”
“我妈这么跟你说的?”
赵松阳皱了皱眉,“那倒没有,不过,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赵松阳干笑了几声,指着黑炭上那几根切开的牛骨,“牛骨髓要趁热吃。”
肥嘟嘟的骨髓上撒着坚果、黑胡椒和葱蒜,接触到上颚时便化开,成了油水,带着坚果的香气和油腻的甜味,包裹着配餐的全麦面包,游走在整个口腔。
赵松阳冷不丁地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刚开始,她还觉得他猜来猜去有点好笑,“只是搬个家而已,干嘛大惊小怪的。”
“我们最近……你懂的。”他说着“我们”,手却指着姜白月。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我都跟你说了,结婚是一定的。”他说完,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你试探我?”她收起笑容。
赵松阳用餐巾擦了下嘴,扔在桌子上,“你不觉得我们最近的这些矛盾,都是因为你太敏感了吗?你妹妹刚去世,那个房间怎么住人?我是关心你,所以问搬家是不是因为你爸妈。你说不是,那我当然觉得是我的原因,这又有什么问题?”
这间餐厅的食客多是情侣,有好几个人侧头打量他们。
“不是因为他们,就是因为你?”姜白月指了指自己,“那我呢?就不能是我自己想换个环境吗?”
“你?我还不了解你,”他一脸悻悻,“都说了我们会结婚……”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结婚挂在嘴上!”
她的声音不大,但银餐具被扔在白磁盘上,发出非常清脆的声音,惹得旁人注目。
她再也受不了,站起来,拿着包离开了餐厅。
赵松阳从餐厅里追出来,从身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价格不菲的西装拖在地上,看着很狼狈。
“姜白月!”
她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心虚地移开目光,怒气冲冲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无奈,先是松开手,但又立刻搂住她。
“我们不是从来不吵架的吗?”
她冷静下来,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
初识赵松阳时,她刚入职曼诺,奶奶被确诊阿尔兹海默,艾艾又搬了出去。他在洲际酒店的西餐厅对她说出了那句“在一起吧”,她立刻说了“好”。
他看上去坚实可靠,即便她心中拿不准是不是好,但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吧,她想。
事实确实如此,这才是残酷的地方。
餐厅离姜白月住的地方很远,他说要送她回去,但突然接到领导喊他去饭局救场的电话。
“你去吧,我坐地铁更快。”
他牵住她的手,轻轻摩挲,“那你还生气吗?”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立交桥,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我不知道。”
他又搂住她,吻了她的脸颊和脖子。
姜白月垂头丧气地推开门时,以为家里没人,结果客厅的落地台灯和电视都亮着。
“你回来了啊。”
意达从沙发上探头出来,声音有气无力的。
姜白月赶紧走到她身边,问怎么回事。
意达哭丧着脸,指了指肚子,说自己来例假了,“布洛芬果然不接急单。”
“你晚上吃饭了吗?”
她可怜兮兮地摇头,接过姜白月递来的热水,“我刚准备找个电影看呢。”
“电影又不能看饱,空腹吃布洛芬很伤胃的,我给你下碗面吧。”
她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找了两颗鸡蛋和一把略蔫的小青菜,下了两碗清汤面。
“我以为你今晚约会去了呢?”
她再一次想起晚上的不欢而散,心里不由得烦躁,“没吃饱。”
“吵架了?”
姜白月没说话,闷着头嗦面条。
“啪”一声,意达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对了,你看对面那栋楼,顶楼,亮着黄灯的那户。”
她顺着意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沐野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那就是他家。”
她盯着那扇窗户,许久,点点头,“那以后可要拉好窗帘。”
意达大笑,站起来“唰”一下拉上布帘,“快吃,吃完我们看电影。”
意达挑了半天,选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电影里,中年派说:“到头来,我们整个人生就是在放手。”
昏昏沉沉的姜白月突然一惊,握紧了裹在身上的毯子。
此前种种的因缘际会,好的,坏的,交织在一起,似乎就是为了能让她在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
意达张着嘴睡着了,茶几上有两个空碗,电影还在继续,月亮挂在天上。
她呼了口气,觉得自己心里那只恐惧不安的孟加拉虎,终于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