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姜白月照例去了奶奶家。
她提着很多菜,还有一保温桶意达煮的木薯糖水,腾不出手,只好站在门口喊姑姑开门。
“来了!”
这声音?
姜白月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木门被“哗”一声拉开,隔着粘着绿纱的铁门,她瞪大眼睛。
“大姐?”
大姐笑着打开铁门,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姑姑说你要来,我还说,那我可真是会挑时间呢。”
大姐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冲锋衣,用粘着水钻的黑色绒布发圈盘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看上去比上次回来好像胖了一点。
大姐结婚后,跟丈夫去了他的老家生活,这七八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或许是血缘的缘故,即便姜白月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亲姐姐并不熟悉,但看见她,还是马上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和熟悉。
姑姑坐在餐桌边剥蚕豆,奶奶靠在椅子上,弯着腰,嘴里喊“宝宝”。
她微微侧身,这才看见大姐背后还藏着一个小小人。
“轩轩,喊姨妈。”
小男孩拽着妈妈的衣服,不愿意开口,只是探出小脑袋,怯怯地眨着大眼睛打量姜白月。
她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我们中午去外面吃吧。”
“就在家里吃,外面不干净,还浪费钱。”大姐一口回绝,拉着姜白月往屋里拽了拽。
“我刚才还说她呢,”姑姑放下蚕豆,“大老远回来也不说一声,你妈都不知道。”
“你一会可千万别火上浇油。”
“妈要来吗?”
姜白月搬家后的这几个礼拜,姜母一直没没和她说话。
“我跟她说我下午就走了,让她别来,她非不听。”
妈妈担忧女儿,这无可厚非,姜白月点点头,不再多问。
大姐执意要在家吃,姜白月拗不过。姑姑说那中午就做轩轩爱吃的糖醋排骨和西红柿牛柳,大姐给她打下手,姜白月也系上围裙,处理买来的老鸡。
清洗、焯水、炖煮。
轩轩倒是和奶奶玩地很开心,拿着小车一趟趟从桌子这头滑到那头。
姑姑问大姐在外地生活地还习不习惯,大姐笑着摇摇头,“就那样呗,都这么多年了。”
姜母收到大女儿和外孙来奶奶家的消息,带着几大包吃的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一见大女儿,劈头盖脸地问她为什么回来也不告诉自己一声,还好转眼看到轩轩,表情才又柔和下来。
洗碗的时候,姜白月听见妈妈问大姐,怎么突然带着孩子回娘家,是不是和丈夫吵架了。
大姐没说话。
轩轩恰好走进来,吵着要妈妈给他拆个玩具。
大姐顺势出去,厨房里只剩姜白月和妈妈背对着背收拾厨房。
她拧开水龙头的时候,姜母突然走到她身边,耷拉着眼睛,低声说,“一会你送送你姐,问问她怎么回事。”
“好。”
大姐的火车在下午四点半,除了塞得满满的双肩包,还有一个小行李箱。
姜白月拉着孩子,坚持要送她到车站。
“不要不要,你快回去。”她拉过轩轩的手,把姜白月往小区里推。
轩轩本来就睡眼朦胧的,被这么一扯,小嘴一瘪,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姜白月急了,“这么多东西,还有个孩子,我能帮你提一段是一段啊。”
大姐看着哭闹的孩子,有些无奈,终于不再坚持,“那辛苦你了。”
出租车上,孩子一直闹觉,听到有人说话就哭,姜白月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车子已经到了目的地。
大姐取票时,她站在旁边,看见屏幕显示的终点站。
“你们要去南京?”
他们生活的城市并不在南京。
“有个老同学的孩子满月,这趟出来,主要是为了这个事。”
轩轩趴在姜白月的肩膀上睡觉,姐姐摸了摸孩子的背,“刚才在奶奶家都在说我的事,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好,和以前差不多。”
“我早上还去看了三叔三婶。”
大姐的性格随和,人又活泼,几个长辈之间虽然互有龃龉隔阂,但倒是都挺喜欢她的。
“他们准备冬至再……”大姐顿了一下,“听他们说,你要出钱办这个事?”
“嗯。”
大姐沉默了一会才说:“还早,还有商量的余地。不说这些了,你和松阳呢?准备结婚了吧?”
她摇头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还记得,我要结婚那会,妈去找算命先生给我们三个各算了一卦。”
这事姜白月倒是从没听说过。
“算命的说,我最不愁结婚,小弟是潇洒一生,你呢,结婚要晚一点才好。”她苦笑了两声,“妈总说我和她的性格最像,所以才会早早结婚,我现在才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姜白月垂眸,斟酌了半天才终于开口,“大姐,你最近和姐夫,都还好吧?”
大姐看向火车站落客平台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淡淡地说:“好,有什么不好的。”
轩轩被周遭的喧闹吵醒,哭唧唧地要妈妈抱。大姐接过儿子,哄了半天,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我也是闷得受不了才出来走走,肯定会回去的。”
“大姐,我不是催你回去,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给你找地方住的。”
她拍了拍姜白月的手,“我知道你不会催我回去,只是让你放心。”
距离发车只剩半小时,她站在检票口外,大姐打包小包的带着孩子过了安检,轩轩回头对她挥手,姐姐也做手势让她赶紧回去。
不久之前,姜母劝她赶紧和赵松阳结婚时,再次懊悔当初同意大姐远嫁的事,她说,女人是菜籽命,遇到好男人,才能好好地成长。
看着姐姐的背影,她觉得这话可笑的要死。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的活着了,在旁人眼里,还是挣不开被决定的命运。
做决定的甚至不是神明,只是她的丈夫。
从车站回来,已经是傍晚了,她还没到家,就接到了姜母的电话。
姜白月把大姐的话复述给她,姜母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她就是嘴硬,估计又闹矛盾了。唉,夫妻吵架也正常,一会我再给她打个电话吧。”她停顿了一下,“你最近住的还好吧?”
“挺好的。”
“和松阳,也都还好吧?”
姜白月停下,恰好站在水果店门口。
“嗯。”
水果店门口摆着一些剥好的榴莲,奇特的甜味包裹了整间店铺。
“你弟弟今天回家大闹了一场。”
水果店橘色的灯光让人感到温暖,电话那头的世界却好像是晦暗的。
临走前,大姐告诉姜白月,弟弟最近好像在跟父母冷战,说是要换工作,还想找赵松阳帮帮忙。
她猜到今晚妈妈一定会对她提这个事。
“你弟总说自己压力大,学医也不是他喜欢的,你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比他现在困难多了,也从来没太想过钱的问题。”
姜白月拿起苹果,又放下。
如果没想过钱的问题,怎么会送走小时候的她呢?
姜母是极能干的女人,天性好强,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努力了十年,从乡镇到城市,却为了生小儿子,丢掉了厂里晋升的职位,做了一辈子普通女工。
“你弟弟说想问问松阳,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姜母每次用这种请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都很难受。
“他不说自己以后要干嘛,一句‘不想念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全部丢掉吗?而且,他是学医的,赵松阳能帮上什么忙?”
“我也不愿意他就这样放弃,但是你爸心软。”
姜白月不想再绕弯子,但直接拒绝又不是她的强项,于是干脆一咬牙,说:“妈,我现在没有和赵松阳结婚的打算了。”
姜母愣了好几秒,“你们分开了?”
“没有。”
“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不要任性。”
过不了多久,这一季的草莓就要告一段落了。她拿着塑料袋,挑了一颗又一颗。
泛着光泽的草莓,红彤彤的,究竟是要下市了,还是正当时呢?
姜母听到收银的声音,“你买东西吧,不说了,免得算错钱。”
挂断电话,排在她前面的一对情侣,一边等老板称重,一边闲聊。
“今年的天气好奇怪,还没到4月,天怎么突然就热起来了,往年不是这样的吧?”
“专家说,今年会非常热。”
“专家每年都这么说。”
“但这次说的是,全球的气候已经失控了。”
“会毁灭地球的那种吗?”
“你不觉得,如果毁灭了,也是一种挺不错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