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月一夜没睡。
今晚之前,姜白月一直觉得姜艾艾的离开是件很不真切的事,但现在,被戳破最后一层幻想,姜白月心口那个从没愈合的伤口,露出了溃烂的真面目。
意达听说事情的始末后,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知不知道为什么咖啡店叫BAY?
姜白月当时哭到喘不过来气,伏在地上摇头。
“白月,艾艾,意达,BAY。”
姜白月抬起头,眼前的意达和印象中的妹妹重叠在一起。
意达替她擦干眼泪,“我和姜艾艾约好开咖啡店,她说要向你学习怎么做饭,因为你做的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饭。老姜,艾艾的脾气你是了解的,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天初亮时,姜白月终于迷迷糊糊地歪在床上,抓着被子睡着了,久违的,她梦见了艾艾,在奶奶家,也是个夏天,姐妹俩因为抢电视遥控器吵了架,艾艾对她说:“我再也不理你了,我绝对不原谅你,哼!”说完,冲出了房间,越跑越远。
梦里的姜白月疯了似的追在妹妹身后喊:“艾艾,你回来!我们和好吧,艾艾,姐姐错了。”
但姜艾艾越跑越快,像是要飞到天上,姜白月终于停下,姜艾艾也终于回头,笑着摔倒在云朵间,对姜白月说:“我走啦,姐姐,你要勇敢。”
闹铃突然响了,她一下从梦里惊醒,额头全是汗。
周一一早,走进写字楼,没人能看出她在经历些什么。
少有人喜欢上班,但不能否认,工作有时真的会成为兵荒马乱的人生里,最便捷可靠的防空洞。
打开邮箱,列出待办清单,姜白月把自己今天的日程排得很满,对着键盘敲敲打打,直到沈嘉从她身后路过,探头问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卷”,“喊你半天都不带理的。”
姜白月抬起头,看见沈嘉探询的目光,一瞬间,理解了沐野。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往事,他成为了旁人眼中绝对自律的“卷王”。但为了让这份“卷”看上去“正常”一点,他还要变成所有人都喜欢的“小太阳”。
是啊,沐野。
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有再找她。
姜白月揉了揉肩膀,合上电脑,站起来,对沈嘉说:“走,请你喝咖啡。”
傍晚,姜白月从公司出来,天光大亮,淡蓝色的天空,圆墩厚实的白云,温水一样的风,她往地铁站走,正是下班时间,路上哄闹的很,但更乱的是她的心,被挡在门外一天的心事此刻如潮水涌来:比如,到底是谁把艾艾的手机寄给自己的?又比如,奶奶的房子她不打算争取了,她有80万存款,要怎么和三叔三婶交涉,让他们尽快同意把姜艾艾的骨灰从殡仪馆拿出来?
还有,沐野,她和沐野,该结束吗?
她心不在焉地往地铁站走,一步比一步沉重,到地铁站口时,突然停了下来。
地铁站外的榉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衣的年轻男人,袖子捋在手臂上,头发乱糟糟的。
沐野也看见了她,先是一愣,眼睛倏然睁大,下意识地笑了,但又马上收起笑容,有点尴尬地低下头。
那意思大概是,如果你不想理我,就这么路过,也可以的。
姜白月走了过去,“沐野,一起吃饭吧。”
他看着她,怔了怔。
他们两个第一次决定一起吃饭,也是在这个地铁口。
雪夜里,姜白月临时起意,和当时还并不熟悉,甚至还有点讨厌的沐野一起去附近的潮汕小吃店吃了顿晚饭。
也是在那一次之后,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成为了可以互相鼓励的朋友,成为了决定要好好吃饭的两个人。
小饭店空调开得很足,正是饭点,店里人很多。
狭窄的饭厅里,穿着围裙的大姐推着收拾碗盘的小车来回走动,老板在后厨,只有按响取餐铃时,才能看到他弯腰从窗户里探出头,操着广东口音和食客确认餐食。
从地铁站到这里,他们一直没说话,直到沐野把粿粉汤端上桌,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姜白月,她终于开口。
“沐野。”
他站着,动作一滞,看着她,眼睛又圆又大,终于有了光彩。
“饿了吗?”她继续问。
“和上次来这里比,没那么饿了。”他坐了下来,看着汤粉,“上次来,我其实是想再吃三碗的。”
“我猜到了。”姜白月握着筷子忍不住笑了。
气氛缓和了不少。
她抿了抿嘴,“昨晚,我话说得太重,对不起。”
“姜白月,我……”
她摆摆手,示意他听她说完,“我知道,你一定也很伤心。”
店里闹哄哄的,隔壁桌的几个年轻人正在笑闹着吐槽工作的艰辛以及周末要去哪玩,取餐处的按铃“叮铃铃”地一会响一次,烟火气十足,好像这样的环境里,一切话题都可以平安落地。
沐野摇头,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说完这几个字,深吸了口气,看向她,“其实第三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那个女孩的姐姐。就像你说的,最开始,我只想着要怎么躲开你,后来甚至想过,干脆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好了。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这么难熬。”
姜白月点点头,放下筷子,“想到我和艾艾互相守了二十多年,结局却是一句‘不原谅’。”
说到这,姜白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吸了吸鼻子,呼了口气,“所以沐野,我不想我们之间也变成这样。我还是很喜欢和一起你吃饭,喜欢你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和你在一起,我很轻松,也很快乐。”
他静静地看着她,手轻轻握拳,莹白色的顶灯下,眼波流转,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眼底是汹涌克制的爱和脆弱。
他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沉默片刻,她抬起头,故作轻松地说:“明年,明年我们再在这里见面吧。”
显然,这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沐野愣了很久,直到老板端着黄金墨斗鱼走过来,从口袋里拿了两包甜辣酱扔在桌上,“帅哥美女,不要聊啦,趁热才好吃啊。”
他突然笑了,拿起筷子,“那说好了,明年在这再见。”
“嗯,我保证。”
这算分手吗?
热恋中的男女,一年不见,怎么可能?
沐野坐在健身房的落地窗边,章麦大大咧咧地挠头,“为什么要这样啊?我是说,行还是不行,没个准话吗?”
福静拍了丈夫一巴掌,“我倒觉得,这个姜白月是个很温柔的人。沐野,她一定知道你很喜欢她。”
章麦继续不解,问妻子何以见得,“一年都不见,这叫什么温柔。”
“你懂什么,破镜重圆那是电视剧里的情节,现实里,你见过几对情侣能……”福静看了眼沐野,没说下去,“这个坎现在跨不过去,不如顺其自然,人又不是只有爱情这一件事要忙,都不想分开,自然还有再走到一起的那一天。”
“你小子就没再争取争取?”章麦不死心地问。
沐野释然地笑笑,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摸了摸身边的跑步机,“这段时间,感谢你们的照顾。”
福静和丈夫章麦对视了一眼,连声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爸说,如果我去他的公司干两年,他就告诉我奶奶去世之前都说了些什么。”沐野自嘲地笑笑,“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章麦显然很舍不得自己的这个小兄弟,红着眼睛搂住他,“你是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那以后想见你,就只能坐高铁去找你了吗?”说完,他对福静挤挤眼,“老婆,要不然,我们去沐野老家开店吧。”
福静佯装生气,拿起手边的泡沫轴要打他,“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没人家沐野成熟。”
章麦往沐野身后躲,沐野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着说:“那我再办三张卡,不管健身房开在哪,我都会找到你们的。”
章麦提议晚上一起去吃宵夜,一起离开健身房时,福静关上灯。
瞬间,房间一片漆黑,沐野回头,月光从落地窗里宣泄而入。
从明天开始,就是新的生活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或许会更好,但大概率会很糟,但没关系,人生不可能一直向前,总有需要掉头的时候,现在,他准备好了。
因为他心里有个叫姜白月的姑娘,她很勇敢,一年后,他们要再见,他们会再见。
到时候,他会笑着告诉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