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给迟颜打电话完全是计划外的事情，或许是“撒哈拉”的蛋糕太诱人，总之，出乎意料的，迟颜听起来很高兴，立刻问姜白月在哪里见面比较方便。
“我送到你家门口，你下来拿一下就好。”
“胖子走了？”
“没有，我今天请假了。”
“那太好了，我请你吃个下午茶？为什么不要，怎么？和我吃饭有心理负担？”
“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把定位发给你，咱们一会见。”
餐厅离迟颜家不远，推门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咖啡香气，阳光从大片的落地窗照进店里，餐桌上的向日葵精神抖擞的立在花瓶里，工作日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
姜白月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正在看手机的迟颜，来的路上，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这通电话是不是太冒昧了，仔细想想，昨天迟颜才在展厅大发雷霆，算是正式和曼诺告了别。
“颜姐。”
迟颜抬起头，她穿着宽松的灰色T恤，梳了一个光溜溜的马尾，笑着站起来朝姜白月挥手，“虽然只隔了一天，但是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姜白月熟悉的笑容和语气，她心里的不安烟消云散。
“我也是。”
点好菜，迟颜笑着问她今天怎么有空请假，“胖子又没走，你好歹也演一演。”
“反正去年的年假要过期了，不也没钱拿。”
迟颜伸手要解开裹在蛋糕盒上的丝带，姜白月拦住她，“你一整个带回去吧。”
“不，就现在吃。”
“撒哈拉”的蛋糕以各式各样的植物系列划分，姜白月选的是时令花卉，黄色渐变的蛋糕体上，装饰着大大小小六七朵用白芸豆沙做的芍药。
两个人看着蛋糕，同时发出惊叹，然后相视一笑。
“我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人退订。”
“这家店离你家很远吧？”
“嗯，在赵松阳家对面。”
这是她们第一次不以同事的身份一起吃饭，刚开始，两个人都有点不太习惯，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幸好菜上得很快，迟颜点了很多——沙拉、松露汤、烤鸡翅，还有两个硕大的牛肉汉堡，加上那个六寸的蛋糕，四人桌摆的满满当当的。
“不要勉强，能吃多少吃多少。”
姜白月笑着带上手套，捧起汉堡，“我能吃完。”
其实，她这一整天心里都不踏实，吃饭也就是随便对付两口。
肉汁混着番茄的果香，牛肉很筋道，仔细咀嚼，能尝到胡椒碎碎的颗粒。她第一口咬得太贪心，噎得嗓子疼，只好抓起可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放下玻璃杯，她才发现迟颜正在看自己。
“我太没吃相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倒没有，不过，你这两天还好吧？”
“挺好的。”
迟颜撑着下巴，用叉子挑起一点奶油放进嘴里，笑眯眯地看着她，“白月，我们可是做了五六年的同事，说不定我比赵松阳还了解你。到底怎么了？你看上去可没有挺好的。”
姜白月想了一会，还是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
迟颜原本还在笑，听到赵松阳“被撞”，整间餐厅都回荡着她的惊叫。
“没事没事，他下午出院了。”
“你吓坏了吧。”迟颜皱着眉头，“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妹妹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
姜白月没有说话。
迟颜拍了拍她的手，轻轻握住，属于另一个女人掌心的温热顺着血管爬进姜白月的心里。
姜白月沉默了很久，抬头看向迟颜，“去医院的路上，我突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真实的、确定的。”
“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也正常。”
“我那个时候想到了个很奇怪的念头，结婚证或者一个孩子，他们是不是比所谓的我的想法和感受要更真实？”
迟颜盯着她，“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和赵松阳分手了？”
“是。”
“现在又犹豫了？”
“是。”
“遇到这事，也正常。”迟颜叹了口气，笑着问她，“对了，你猜我在曼诺闹完，有什么感觉？”
“开心？”
“特别爽！我老公回家以后什么都不敢说，”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这是我的人质，也是他的人质。”
她又吃了一口蛋糕，“十年前，我们都还是坚定的丁克，那个时候我婆婆在生病，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我的工资高，不生也就不生了。这几年，他和他的公司步步高升，我和曼诺节节败退。所有人都警告我，再不生，就一辈子都没可能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不是爱孩子才决定生育的，我害怕了。”桌上的蛋糕在阳光下花团锦簇，迟颜的声音懒洋洋的，有种放弃抵抗的松弛，“我最近总在想，如果当时知道代价是今天的局面，我还会怀这个孩子吗？你还记得我在星巴克里对你说，‘不要成为我’吗？”
姜白月点头，这或许正是她今天给迟颜打电话的原因，迟颜就像是早早做了选择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们今天才能面对面坐在这里。姜白月，不管你和你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想她一定希望你振作起来，为自己做决定，而不是因为恐惧。”
迟颜坚定地看着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像姜艾艾曾经那样。
姜白月再也忍不住，对姜艾艾想念毫无预警的如海啸般席卷她的灵魂，她捂住脸，哭了出来。
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心里的伤口却好像在愈合，胃没那么痛了，也没那么饿了。
死亡是真实的，失去是真实的，爱是真实的，姜白月是真实的。
从饭店出来，迟颜张开双臂，她们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那样轻轻拥抱。
“谢谢。”姜白月说。
“我们其实都没那么孤单，对吗？”
春和景明，临近傍晚，湛蓝色的天空悄悄染上了一抹橘色，姜白月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拨通了赵松阳的电话。
“我们分手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