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了,天阴阴的。
Q1是各个机构密集发布年度榜单的时段,姜白月每周都有固定的几天,会被动辄几百行的调研问卷搞得焦头烂额。
比如今天,她好不容易得空看手机,点开微信,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名为“两个老板&一个蹭饭的”的群组,群主是意达。
意达上午收到她爸的消息,说是给她寄了很多新鲜的香椿、生蚝和草莓,今天就能收到。
所以她问姜白月和沐野,今晚要不要来BAY解决晚饭,还加了个括号备注:蹭饭的人需要刷卡。
——好的,谢谢叔叔和意达~
她刚回复完,沐野的消息紧随其后。
——意老板,办卡的时候,你还说我是你的上帝
于是,意达利索改名,群名变成:俩老板&我的上帝
姜白月看着手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你还是改回去吧
下班后,姜白月去超市买了豆腐、姜蒜和小米辣。
她提着东西气喘吁吁的赶到BAY,推开门时,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吧台里外的三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是的,三个人。
沐野和意达站在吧台里,而吧台边则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夹克,带着金色大手表,头发梳得锃光瓦亮,面前还摆着一个彩色咖啡杯。
她站在门口,总觉得哪里不对。
意达疯狂招手,“这位客人,快进来!”
她一头雾水,把包放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又站起来,最后还是被走过来的意达按了下去。
“要喝什么自己看,都是老客。”
老客?
她看了眼吧台边的中年男人,对意达做口型。
——这是你爸?
意达生无可恋地眨了眨眼。
——不是寄过来吗?
意达又生无可恋地眨了眨眼。
她要了杯热巧,意达还没说好,隔着老远的沐野贱嗖嗖地应了一声:“没问题!老板这就给你做。”
两个女人默契对视,白眼飞上天。
意达拿着菜单回到吧台,意爸低声吐槽:“你这生意也不咋地嘛,这么久就来一个客人,还不如跟我回家。”他说话时带着低沉的气泡音,一听就是平时会抽烟的人。
“那我男朋友怎么办?”
“一起回嘛,人家小伙子又没说不愿意,是吧?”
“叔叔,可以,赞成,特别好。哎哟,她掐我。”
“爸,你别听他的,他一肚子坏水呢。”
“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小男朋友。”
姜白月原本只是瞪大双眼,外加嘴角抽搐,听到“小男朋友”后连吞咽功能也短暂丧失,被柠檬水呛得死去活来。
“哎哟,小姑娘你慢点。”意爸很有服务意识地欠起身,从吧台拿了一沓餐巾纸递给她,“这是我女儿的店,多谢光顾啊。”
“叔叔,您客气,”她清了清嗓子,“要不是下雨,平时过来还要排队呢。”
姜白月看着意达感激的表情,终于闹明白了,原来她今天抽到的角色,是经常光顾的热心客人。
“真的假的?排队?免费送吗?”
意达头上挂上三条黑线,“大佬,我是开店的好吗?”
意爸继续问姜白月,“小姑娘,你觉得我女儿找的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沐野大概没料到意爸还有这一招,张了张嘴,一副一言难尽,并且想要阻止却又来不及了的表情。
姜白月憋笑到崩溃,“唇红齿白,一表人才,人模人样。”
“小鲜肉哎,长得这么好,配吗?”
“喂,你是不是我爹?谁配不上谁啊?”意达大叫。
“我就是高兴嘛,对了。小伙子你叫啥?”
沐野还没张嘴,意达抢先一步,“第一次见面,先给个红包。”
意爸点头,手刚伸进口袋,又拿出来,“我把红包给他,你再从他那要回来,不划算的。”
“抠门。”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和你何叔叔吃饭,再问两句话就走。”
然后,意爸从沐野的大学问到他就职的公司,从他本科的专业问到现在的月薪得知他比女儿还小两岁时,笑容满面。
“你有兄弟姐妹吗?”
这并不是什么多难回答的问题,沐野却突然卡了壳,原本热闹的谈话氛围突然冷场,意爸干笑了两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看来是没有。”
姜白月见沐野低着头,也觉得奇怪,明明几分钟前他还一副满嘴跑火车的架势。
“那你爸妈呢?”意爸不死心,又换了个角度继续问。
“呃……他们,都在,银河。”
这次,意达、意爸和姜白月终于实现了表情的大一统,三个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话。
“银河?都都都都都不在了?”意爸琢磨了半天,舌头都有点不太利索。
“那倒还没有。”沐野擦了擦额头,笑嘻嘻地说:“我们那有个小区,叫银河小区。”
意爸猛拍胸脯,“吓死我了,我都准备掏速效救心丸了。”
他还想再问,被意达无情打断,“时间可不早了。”
意爸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沐野,“小伙子长得真不错。”
沐野完全不谦虚,从吧台里走出来,“还可以,还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意达瞪了他一眼,半推半搡地把意爸送到了门口。
“行行行,你忙吧,对人家态度好一点。”意爸转身对沐野挥手,“达达,你还记得前几年,你天天喊自己孤独寂寞,这下满意了吧。”
意达的脸倏地变红,“爸,你话真的好多。”
父女俩走到门外,姜白月听到意爸对女儿说:“其实是你妈让我专门来一趟,她怕你还在难受,上次我们来你哭成了那样。”
意达没说话。
“唉,艾艾那孩子,确实是可惜啊。”
姜白月的手微微一抖,粗陶杯里的褐色液体泛起了一圈圈小小涟漪。
前两天在高铁站,大姐说自己去见了三叔三婶,还提了安葬姜艾艾的事。
骨灰寄存证和骨灰寄存经办人是三婶,取出积存的骨灰,需要他们一起去殡仪馆的骨灰堂。之前在艾艾“五七”的聚餐上,他们不欢而散,后来姜白月再联系三叔三婶,他们都以“要去外地打工回来再”搪塞了过去。
大姐当时看出了她的不安,告诉她不要太担心,姜白月即然已经提了要出钱的事,三叔三婶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大姐,你不知道,那个骨灰堂很冷的。”艾艾走后,姜白月没怎么流过眼泪,但说这话时,她哽咽了。
“你不要想太多,按习俗,也得等到冬至下葬才好啊。唉,只是艾艾那孩子,是很可惜啊。”
意爸此刻,说了和大姐一模一样的话。
她再次看向店外父女俩的背影,心里隐隐作痛。他也见过艾艾吗?他也觉得那孩子的离开,是命运无情的捉弄吗?
“姜白月,要不要再加一点?”
她一愣,抬起头,沐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看,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专业?”他忽闪着大眼睛,指着自己的围裙笑着问她,脸颊陷进去一颗小小的梨窝。
“像只金毛。”
“……”
意达推门进来,弯腰扶着膝盖,大大喘了三口气,“终于把他送走了。”
原来,意爸今天是想要给女儿一个惊喜。
“惊”是有了,“喜”倒没太“喜”。
“要是不拉个群众演员,我妈下周就要给我安排三场相亲。”她疯狂揉太阳穴,“不过就你这质量,感觉她还是会给我安排的。”
“喂喂喂,你说清楚,我什么质量?”
“银河?大哥,你爸妈是牛郎织女啊?你怎么不说他们在月球?”
“月球不是在这嘛。”沐野指了指姜白月,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欠揍的话。
姜白月懒得理他,把杯碟拿到吧台,“你不喜欢他们给你介绍对象啊?”
沐野“贴心”补充,“她的意思呢,是想问,你爸不是说你孤独寂寞吗?”
姜白月咬牙,想要当场飞踹他的屁股。
意达拿出辩论的架势问沐野,“我讨厌相亲,也讨厌孤独,这有什么问题吗?你难道一直都喜欢一个人生活?”
“对啊。”
“那你干嘛老是盯着姜白月?”
空气凝固,场面失控。
姜白月再一次丧失吞咽功能,握着柠檬水杯,被呛得疯狂咳嗽。
沐野幽幽地表示:“啊?”
意达从姜白月手里拿走杯子,“sorry,忘了你名花有主。”
姜白月扶额,用手指戳了戳意达的额头,“你啊,真是想到哪说到哪。”她用余光扫了眼沐野,他侧着脸没有看她。
“姜白月你说呢?会有人一直喜欢一个人生活吗?你可是我们仨里唯一一个有对象的。”
“这个问题,我最近还真的仔细想过。”姜白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新消息的提示。
傍晚她给赵松阳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无人回复。他忙起来就会这样,她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太多患得患失,应该是件好事。
可偶尔,她也会在无所谓的情绪里察觉到一点点失落,这算是孤独吗?
她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幸好爱情不是克服孤独的唯一办法。”
吧台的顶灯下,沐野伸了个懒腰,“两位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吃生蚝?”
沐野关上门,意达推开窗户,空气中有泥土被打湿的味道,这也算春天的讯号之一。
姜白月把装满生蚝的不锈钢盆放在临窗的那张圆桌上,笑着对沐野和意达说:“莎士比亚他老人家说,世界就是我们的生蚝。”
沐野卷起袖子,“刀呢,我要把它们都撬开。”
意达从冰箱拿出沐野带来的白葡萄酒,摇摇晃晃的顶灯下,云破月来,春色恼人。
十点,生蚝宴终于告一段落,准备各回各家时,意达拍了下脑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我去看一下有没有把插座开关按掉,你们在门口等我啊。”
BAY门口种了一棵大叶早樱,姜白月今天才注意到,这棵树开花了。她抬起头仔细端详,瘦长的树干上粉白的小花朵一簇簇聚在一起,在春夜夹杂水汽的风里轻轻震颤。
“姜白月。”
“嗯?”
“你在想什么?”
“你问我?”
他点头,表情很认真。
“我刚才想,”她轻轻呼了口气,“有时候,活着,真是一件太好的事了。”
沐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晚樱和夜空。
“你不相信?”她问。
“不,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