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月做好了电话道歉的准备，但如果要和沐野面对面，该怎么开口，她还没想好。
“好巧，你怎么还没回家？”她握着手机，有点尴尬。
“回去了一趟，又下来了。”他的声音完全没有饭局上的风趣和活力，丧丧的，像褪去包装的咖啡豆。
抱歉的话好像还要再酝酿一下，她又问：“你不冷吗？”
三月中旬，白天的气温高高低低，夜里还是凉的，沐野只穿了件白色短袖T恤，
他搓了搓胳膊，走到她身边，“还行。”
她先是闻到了炸鸡的味道，等他走近，又有股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借着路灯，姜白月才看清，他的头发是湿的，乱糟糟的堆在一起。
“今晚不好意思，其实是你同事一定要我去的，不是你。”她说完，低头看见他手里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印着红色的KFC的logo，“我让你不开心了？”
他摇头，说一点也没有。
“好吧，那我回家了？”
“我送你。”
“不用，又不远。”
她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站住，回头，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沐野，要不然我们一起吃吧。”
姜白月给意达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没有接，按理说她这个点应该到家了，可家里的灯也关着。单独去对方家里，好像实在有点不妥，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BAY时，沐野说：“就在那里怎么样？只是可能会有风。”
她顺着沐野的目光看过去，后面两栋高层间有个连接小高层的大露台，顺着楼梯走上去就行。
“挺好的，”她从托特包里拿出一条针织披肩，这是她冬天放在工位午睡用的，现在天气暖和了，她拿回家打算洗洗收起来，“你披着吧。”
他抓了抓头，“啊？浴巾吗？”
“披肩懂不懂？那不然你回家自己吃好了。”
沐野乖乖接下披上，把一大袋食物提到露台的围栏边，很仔细地不让披肩蹭到墙上，看着有点拘束。
“没关系，本来也是要洗的。”姜白月递给他一块炸翅，“没看出来，你酒量可以啊。”
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但现在除了脸有一点点红，根本没有醉的样子。
“可能因为我去跑了会步，又洗了个澡吧。”
姜白月默默放下手里的土豆泥，“大哥，你也太卷了吧。”
“有个词叫‘负gym请罪’。”
她愣了一下，笑出了声，“那你这么认真，是打算给谁请罪啊？”
他咬了口鸡翅，“其实是我该向你道歉的，那么说……真的太刻薄了。”
“‘讨人喜欢’那句？”
他低下头，看上去很沮丧。
“但你今晚也有帮我解围啊。”姜白月舀了一勺土豆泥放进嘴里，鸡汁和黑胡椒浇在绵密的土豆泥上，入口有股淡淡的奶香，软软的，很温柔。“不过，你开始是打算把这些都塞到肚子里吗？”她扒拉开袋子，里面除了全家桶，还有一大瓶百事可乐。
沐野握着被咬了一口的鸡翅，“明明吃了很多，还要把自己塞吐，这样的人很奇怪吧。”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手却在抖，不知道是不是路灯和湿发的缘故，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匹受了委屈的小马，或者，一只小狗？
她有点想摸摸他的头。
但当然不会这样。
“我也会这样，出差请人吃饭，回到酒店，其实已经很饱了，但总觉得那顿饭不是为自己吃的，所以不管多晚，都要再点一份外卖。吃完，才觉得那天是真的吃了晚饭。”她笑眯眯地看他，“所以啊，也不是很奇怪。”
姜白月放下土豆泥，撑在围栏上，仰头看着夜空，“讨人喜欢，哪怕是讨自己喜欢，真是件很累的事啊。”
“那你喜欢自己吗？”他问。
“什么？”
他耸耸肩，“别人……我是说，大家看上去都很喜欢你。”
“谢谢你的马屁，但这是你的错觉。”
她说完，脑子里蹦出了很多词，关于自己的胆怯、敏感、算计、回避、懦弱。
一个活了32年，却还是对人生一头雾水的女人。
“我觉得不是错觉。”
姜白月笑着侧头看他，“所以说你是小屁……”
“喂喂喂，姜白月，注意素质。”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睡去的城市里还有两个醒着的人，在不确定的黑夜中，互相舔舐那些掩埋在逢场作戏和匆忙人生中的伤口。
此刻的平静，像风中的烛火，只是随时会被琐碎的生活和过往的人生剿灭的一点点光。
但此刻，光与热是真实的，善意和温情也是真实的，这一点点深夜里无人知晓的真实，抵挡着命运的未知与动荡。
沐野把姜白月送到楼下，其实他们只吃了一点点，姜白月伸出手，“剩下的，要不要给我？意达昨天还说这礼拜四要‘疯狂’一下呢。”
沐野把袋子递给她，“对了，下次，我想在BAY做饭。”
“真的假的？你会做饭？”
“那当然。”他说得眉飞色舞，露出了嘴角的小酒窝，“哦对了，这个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他指着挂在左臂上的披肩。
“不用二十四孝了，给我吧。”
沐野眯着眼，很真诚地说：“姜白月，你好毒舌。”
“哈哈，我妹妹以前也这么说过耶。”
沐野没有接话，对她挥了挥手，“那我走了，下次见。”
他话音刚落，黑漆漆的楼道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吓得姜白月向后退了一步。
“好啊，你个大渣男！你俩都不许走！”她一边喊，一边拿出电话按了两下，“喂，意达，你个死丫头怎么才接电话，赶紧下来，我抓住了。”
啊？
他俩面面相觑。
宕机，完全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