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杀人犯
王梅家在一处中档新小区里,双层地下停车库宛如迷宫,吴隅沿着路标拐进电梯口,他们终于赶到16层05户——蔺从晴只看过一次王梅的求职简历,却读得仔细,不管有用没用,当下就记住了些关键信息,地址便是其中一项。
05户的防盗门紧闭,猫眼处电子监控从他们走近便微转镜头,始终保持跟随。蔺从晴莫名产生强烈的危机感,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见吴隅贴到门上偷听。
在此之前,蔺从晴决计无法把“鬼鬼祟祟”此类的形容词放在吴隅这样高风亮节的人身上,可见他这么干了,她当下也贴过去,仔仔细细往里听。
悄然片刻后,门里忽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蔺从晴吓了一跳,屏息后,仿佛又听见若有似无的呻吟。
她一把攥住吴隅手腕,紧张到声音颤抖,“是不是王梅的声音?”
吴隅并没听见什么,他说:“你打王梅手机试试。”
蔺从晴忙拨打王梅电话,吴隅又把耳朵贴上门,确实听见了门里隐隐的手机铃响。电话响了许久,久到蔺从晴想要结束拨号,门里却忽然传来男人的高声咒骂,“贱人!”紧接着又是砰的响动,蔺从晴再拨过去,提示声已变成关机。
蔺从晴从包里翻出王梅遗失的门卡,不再犹豫,“不能再等了,一旦出人命,什么都晚了!我开门进去!反正警察马上就来了!”
吴隅一把握住她拿门卡的手,“里头那个人是章景瞳,你也不怕?”
能叫柏星自愧不如的职业拳击手,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说不怕时恐怕也得被噎死,可人命在前,蔺从晴再怕也不能弃王梅不顾。
十年前,王梅母亲被丈夫活生生打死时,数日前,柏小凤被歹徒割开喉咙时,如果有人及时相救,她们或许都能活下来。
“老板……”她着急救人,又为把吴隅卷进险境深感不安,正想道歉,吴隅却已经拿走那张由荼蘼装饰的门卡,同时将她推到身后。
“等等!”她吓得直接抱住吴隅,“让我打电话确认警察什么时候到!”
得知警察已经在一条街外,又听见05户里响起咚咚的敲击声,他们相视一眼,都知道王梅危在旦夕。
门卡刚靠近电子锁,滴,吴隅用力推开门,跨过凌乱的玄关,往里走。
玄关里就是厨房和餐厅,杯盘碗盏和食物饮料摔得满地狼藉,客厅里一盏落地灯和一面五斗柜都倾倒了,圆形小茶几四脚朝天地砸在电视柜下,看得人触目惊心。
走廊里闻声踏出一个手握棒球棍的男人,魁梧悍勇,携雷霆之怒,正是章景瞳。见到吴隅和蔺从晴,他警惕在原地,“你们是谁?!”
吴隅问:“王梅呢?”
章景瞳啐了一口,“死了!”
蔺从晴本就悬起的心立刻拧至窒息,她刚刚就注意到男人T恤左胸处有被鲜血浸湿的破口,白色棒球棍底部同样带血。人处在危险境地,竟也变得耳聪目明,她既警觉地听着大门外警察什么时候来,又能听见屋里气若游丝的呻吟。
“我记得你……”吴隅的脸叫人印象深刻,章景瞳皱眉说:“你们都是一伙的?”
他们仍站在近门处,还来不及退出危险的室内,章景瞳已经挥着球棒朝吴隅击打过来。
“吴隅!”蔺从晴一颗心简直要蹦出嗓子眼,好在吴隅扛起一把餐椅,四条椅腿叉住球棒,又顺势前推,把章景瞳和球棒一起推倒在地。
吴隅压制着章景瞳,对蔺从晴喊:“去救王梅!”
蔺从晴绕过他们,奔进走廊。
走廊两侧共有四扇门,蔺从晴每扇门都探进去看一眼,终于在最后一间主卧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王梅。
王梅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不省人事,头部前方有一条惊心动魄的拖行血迹,但最可怕的是她的右腿,膝盖已经被敲碎,小腿像柔软的面条一样被翻折成了180度。
蔺从晴无法判断伤情,不敢挪动王梅,颤着手打120,接线员了解基础情况时,蔺从晴说到她的腿,几声哽咽硬被压回咽喉。
谈话声唤醒了意识模糊的王梅,她撩开沉重的眼皮,透过乱糟糟的发丝,虚弱地问:“……蔺小姐……你来啦?”
蔺从晴趴在地上,将耳朵贴过去才听清这点呢喃。
“……我要杀他。”她说:“……如果我当年能杀了王平安,我妈妈……你妈妈……都还在……但我……太害怕了……一时心软,酿成大错……”
“……对不起啊……”王梅染血的嘴唇翕动着,“……不能请你吃饭了……”
蔺从晴眼眶酸胀,她温柔地拂开她脸颊上的乱发,又擦去她嘴角的血,俯身细语道:“没事,王梅,没事的,等你好了,咱们再去吃。”
“我……”王梅想说的话说不出,眼中滚下一串热泪。
蔺从晴语气坚定道:“我懂,我都懂,你别怕,我在这!”
王梅呜咽一声,疲惫地闭上湿漉漉的眼睛。
床上有一床毛毯,蔺从晴轻手轻脚地给王梅盖上保暖,客厅传来搏斗声,她担心吴隅,在卧室里四处翻找,找不到工具,见床头有一座窄长形的折叠台灯,便抓在手里,重返客厅。
客厅沙发下,吴隅已经被章景瞳骑着揍。吴隅清高斯文,成年后别说动粗,架都懒得吵,实战经验匮乏,章景瞳却是前职业拳击手,又是最嗜血冲动的时候,吴隅被揍到后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头晕、眼花、耳鸣,四肢百骸皆不受控制。
蔺从晴头皮都炸了,蹑手蹑脚从后靠近,抡起台灯,重重砸上章景瞳的脑袋!
章景瞳从吴隅身上翻下来,蔺从晴举起台灯就要补第二下,对方看出她意图,本能地抬臂格挡,这一下,直接把台灯里的灯条砸爆了。
蔺从晴还要砸,章景瞳没再给她机会,一拳挥在她耳朵上。
蔺从晴的右耳霎时嗡鸣,好在撞出去时摔进了沙发,没受更严重的伤,可紧接着,章景瞳就狰狞着过来,一脚踹翻她。
眼看她要摔下沙发,伤痕累累刚刚坐起来喘口气的吴隅又着急忙慌地扑过来,垫了她一把,两个人搂抱着在地毯上滚了一圈。
吴隅看向蔺从晴,用口型说,跑!
蔺从晴惊恐地瞪大眼,下一秒,在章景瞳拾起球棍气势汹汹挥向吴隅后脑勺前,将他脑袋紧紧压向自己肩颈,同时砸出手里摸到的一个木制抽纸盒。
风声裹挟着杀意掠过头皮,吴隅惊出一身冷汗,和蔺从晴双双爬起。
被木盒砸到肩膀的章景瞳握着球棍与他们对峙。
警察和医生很快就到,蔺从晴安慰自己,不要怕。
或许也意识到了危机,章景瞳忽地丢下他们,大步往走廊尽头的主卧去。
“……你想干什么……”那边只剩个半死不活的王梅,蔺从晴霎时明白了章景瞳的意图,忙上前阻拦,“你放过她!”
吴隅阻拦不及,章景瞳蓦然转身薅住蔺从晴的头发,将她的脑袋重重摁到走廊墙壁上,咚!
蔺从晴几乎晕死过去,身体沿着墙壁软软下滑。
突如其来的,她想起柏星。
如果柏星在,该有多好。
稀里糊涂间,她看见吴隅扑到章景瞳背后,拼命阻止他往主卧行凶。
吴隅……她那如兰似竹,怀瑾握瑜的大老板,儿时的邻家哥哥,少年时为你寻回遗失的纪念品,成年后帮你渡过难关,屡屡雪中送炭,默然不图回报,慷慨不慕虚荣,温暖乏于修饰。
他总说,能帮就帮。
世上确有这样的人,只不过蔺从晴曾经不信。
蔺从晴挣扎着站起,趁乱抱住章景瞳一只胳膊,咬牙硬掰他的无名指,叫他松开了作恶的球棍。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蔺从晴和吴隅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虽皮开肉绽,但心有灵犀,躲着,帮着,忍着,只为拖延时间。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直到警察冲进这沉疴难起的家,神兵降临,逮住章景瞳。
吴隅从章景瞳身上退开,因为长时间的肌肉爆发和精神紧张,此刻一松懈,竟两股战战,十指也握不住,簌簌抖成筛糠。他看一眼连滚带爬至自己脚边的蔺从晴,后者神情恍惚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看向自己。
吴隅伸手拉她,蔺从晴借力起身时腿抖得站不直,直接栽进他怀里。
她有些羞窘,想站成普通朋友的姿态,吴隅却顺势将她搂紧。
“没事吧?”他问。
“没事。”她说:“老板,我……”
“……让我抱一会儿。”吴隅声音暗哑,在她耳边低声祈求。
被章景瞳蛮力摔在墙上时,蔺从晴的心神都没这样激荡过,她犹豫再三,颤抖的双手也环住他的腰,忐忑地,欢喜地,偷偷与他紧密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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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星终于拨通蔺从晴电话,心焦如焚,急得都有些控制不住语气,“蔺从晴!怎么才接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救护车比警车晚一步,医生护士刚进门,望眼欲穿的蔺从晴就放下手机,大声为他们指路,希望他们能尽快救治王梅。
章景瞳已经被控制在地板上,气焰却始终嚣张,叫嚷着不许救王梅,让她死!
他性情乖张,言语粗鄙,把王梅从头到脚辱骂一通,警察屡屡警告无效,也是来气。
蔺从晴自小到大的生活虽然捉襟见肘,但奶奶和父亲都是知识分子,后来即便遭遇一些是非,也没有被人用这样肮脏的字眼当面侮辱过。她过去看新闻里吵架斗殴,不是身临其境只觉得可笑荒唐,可事实上,真有人近距离冲你喊叫、恫吓、羞辱时,即便你是安全的,言语上的暴力也像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压迫你,折磨你,让你痛苦,叫你窒息。
医生评估了王梅的伤势,说她多处骨折,极可能伴有内出血,十分严重,蔺从晴既没贸然挪动她,又和吴隅抵挡了章景瞳的二次伤害,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线生机。
几个人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将王梅挪到担架上带走后,蔺从晴跟出走廊,听见章景瞳在叫嚷,“她是我老婆!我打我老婆怎么了!她不在家呆着,花里胡哨地想出去,肯定是找男人了!不要脸的贱逼玩意儿!烂逼!”
手机里传来柏星的声音,“蔺从晴?”
这声音惊醒了她,蔺从晴终于想起柏星,局促地啊了一声,又说:“我在。”
柏星仿佛叹了口气,“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马上回去。”
“嗯。”蔺从晴胡乱地答应着,退到客厅阳台的玻璃墙后,“没事,不着急,都结束了。”
沙发上正回答警察询问的吴隅看她一眼。
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架起章景瞳,要带他去派出所,章景瞳趔趄一步,仰头时,目光对上了窗下的蔺从晴,他忽然问:“你有我家钥匙?王梅掉的?”
蔺从晴冷漠不语。
章景瞳哂笑,“她到处丢钥匙,到最后,只你一个找上门来,傻逼!”
蔺从晴突然想起网络上搜到的一张当年王平安杀妻案的新闻照:凶手王平安被警察带去家中指认现场,照片里的王平安目光阴鸷,神色如常,仿佛多日前血淋淋倒在他脚下的不是结发妻子,而是只流浪的小狗,杀便杀了。
新闻照里的王平安,眼前的章景瞳,他们的身影忽然重叠起来。
蔺从晴高声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警察推了章景瞳一把,他又骂骂咧咧地吠叫起来,蔺从晴耳朵听见他的声音,脑袋里却响起另一个声音,更为阴冷,更为沉着,仿佛来自地狱,哪怕素不相识,也要拖你陪葬。
章景瞳的脸逐渐模糊,大喊大叫,五官扭曲,再细看,竟成了王平安在说话。
——不在家呆着,想去外头,一定是有人了!贱人!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不知足!
章景瞳狰狞的脸又浮现出来,“她能干什么?孩子都生不出来她能干什么?赚什么钱?卖逼吗?”
——女人天生就该伺候家里,什么工作!无法无天了!
“居然说能赚得比我多,别到时候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我要不打断她的腿,她还不知道外头世道多乱!傻逼!”
——女的能干什么?女的能赚几个钱?我让你死了这条心!
“一个女的,不老实待家里?打你都嫌晦气!”
——一个女的,我呸!